聲音仍然從容,崔浩然卻似被這句話點燃了一腔怒火,看一眼地圖,重重一拍案,忿然道:“我當年還當這人是兄弟,哪裡想得到這傢伙這麼不是東西!還誓死護衛邊境!這老小子一聲不吭地投了月國人,遼城守了那麼多年,結果就這麼被人給無聲無息一鍋端了!”他說著說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忽然怒極反嘆,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咱們當年守遼城死了那麼多弟兄……就這麼沒了。”
崔浩然本來怒極,這時神色也是黯然。柳從之聞言亦是微微苦笑,嘆道:“昔年我與王溯在遼城交接,臨走之時,他以十壇遼城烈酒景雲春為我送行,向我起誓,此生定竭盡所能,拒月匪於遼城之外,保一方太平河山。”他平鋪直敘緩緩道來,語調並無多少起伏,只稍微諷刺地微笑:“言猶在耳……”
言猶在耳,人已零落。
薛寅靠在案旁,懶懶打個呵欠,看著萬事不縈於心,實際上兩隻耳朵豎得老高,等著聽下文。他對北地情勢的關心一點不比在座其餘二人要少,薛寅本身就恨煞了月國人,聽說遼城淪陷,心中也是一沉。柳從之清楚地看到,薛寅聽說王溯投敵一則訊息時眼睛驀地睜開,眉毛微蹙,然而過得片刻,似乎困勁湧上,眼皮又耷拉了下去,遮住了眼中神光,只是看他那閉著眼睛好似在打瞌睡,一雙眼睛卻不安分地在眼皮下面轉來轉去的樣兒,便知此人壓根無心睡眠,相反,清醒得很。
薛寅確實清醒,可也確實睏倦,他又不是柳從之,再怎麼折騰一張笑臉也能撐得滴水不漏。小薛王爺自問沒那等涵養,他也著實是倦極了,剛進來時還端正地坐著,結果沒一會兒整個人就趴下了,縱然情知今夜怕是沒他休息的份了,但閉著眼靠著案几打瞌睡總比正襟危坐來得強,就是如今天氣頗冷,在這帥帳中也不乏冷風穿堂而過,薛寅打個哆嗦,換了個姿勢。
柳從之一面聽崔浩然稟告,一面分神看一眼他,見狀就近拿起身旁疊好的一張羊毛毯子,輕柔地搭在薛寅身上。
帥帳雖是臨時搭建,和奢華沾不上邊,但畢竟是要住人的地方,而且是主帥住地,備了許多必需品,羊毛毯自然不在話下。柳從之這隨手一搭做得極其自然,然而他這一番動作,卻讓帳中另外二人都怔了。
薛寅忽然感到身上一暖,詫異地睜開眼來,卻看見了柳從之面上溫和的笑意。這笑容太過溫和也太過真摯,一時讓薛寅稍覺古怪,柳從之這葫蘆裡是賣的什麼藥?……薛寅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蓋的毯子,卻覺得這毯子還挺暖和的,他實在是累了,於是也懶得想太多,閉著眼睛愜意地趴下來,管他姓柳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
“遼城無聲無息淪陷,月國人又悄悄沿遼城向外派出爪牙,前一陣大將軍沙勿也……”崔浩然本在盡職盡責地稟告軍情,然而說到一半,見柳從之給薛寅搭被子,登時整個人便啞了,瞠目結舌道:“陛下,這是……?”
崔浩然雖是大老粗,可也是見過世面的大老粗,更是跟了柳從之數年,對這人脾性分外瞭解的大老粗。柳從之這人看著一張笑臉,實際上心裡在轉什麼彎彎繞沒人知道,是個頂頂捉摸不透的人,如今,這個頂頂捉摸不透的陛下竟然……對這麼個身份敏感的亡國之君,流露出關懷之情?崔浩然瞪大眼睛,確定自己不是眼花後,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薛寅,他離開宣京的這段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柳從之含笑:“沒什麼,一樁小事。浩然不妨繼續。”
他沒有解釋的意思,崔浩然也只得把心裡種種亂七八糟的猜測都壓下,重談正事:“月國現在在邊境極其活躍,這群狼崽子磨好了牙,怕是不打不行了。我領兵出征時,奉命去遼城檢視戰局。”他嘆一口氣,“本來打算也是沿北化走遼城,但是沒走成,當時北化沒什麼動靜,但另一邊有一支月國劫匪在那裡作亂,我既然手裡帶了兵,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