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的老人,在聯邦裡發光發熱了很多年,卻依然沒有辦法從本質上改變太多舊有的事情。家鄉費城的修身館如往常一般開了鉚著銅釘的大門,年輕和年幼的男生們呼喝著白色的霧氣,踢打著縛著細草的木偶,就如當年的他。
簷上的水還在緩緩淌下。
嘀嗒嘀嗒,是時針永遠平靜讓人覺得窒息的枯燥擺動,是拿著紅色糖果串望著初生紅日的小男孩兒在貪婪地流著口水,是硝煙戰場上右機械腿慘烈斷裂露出手臂般粗的金屬線的M37機甲艙內令人安慰的電子自檢聲。
嘀嗒嘀嗒,是童年時小夥伴拿著竹槍對著彼此射擊然後誇張倒下,穿著白色小棉服的漂亮小女孩兒扮演急救女醫生時的聲音模仿。嘀嗒嘀嗒,把嘀嗒的速度放慢一些,那就又變成了聯邦軍人最熟悉的,在治療艙內寂寞無聊時唯一能聽到的生理資料監控電子聲。
嘀嗒停止。
光幕上早已沒有什麼力量跳躍感的起伏,變成了一條筆直的線,從左到右直接伸向邊緣,沒有盡頭,一直平靜。
玻璃幕牆那邊,陸軍總醫院治療組的專家和聯邦將軍們有些麻木地取下耳機和儀器,怔怔看著床上那位老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面是假的。
邁爾斯將軍瞪著紅紅的眼睛,一聲不出,任由淚水從中沖刷而出,在他也已經很老很老的眼瞳與皺紋上洗過,只是洗了很久很久,眼前看到的畫面卻沒有任何變化。
李在道將軍跪在床邊,緊緊握著父親越來越冰冷的手,眼眸裡沒有什麼情緒,然後低下頭來,用滾燙的額頭貼著父親冰冷的手,將臉藏在陰影之中,用極快的速度說著一些含義不明的話語,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傾述。
門外院內有撞擊的聲音響起,有人似乎想要攔阻解釋什麼,有人卻不想聽什麼解釋,直接闖了過來,一把掀開緊閉的大門,然後看見了床上雙眼緊閉的老人和跪在床邊的中年將軍。
滿臉風塵的李封眨了眨眼睛,青稚漸褪,只有沉穩與強大的眉眼間忽然閃過一絲令人心慟的惘然和無助。
一秒鐘後,這種惘然與無助的神情瞬間消失,他深深地呼吸,緩慢地抬步,走到了病床之前,然後啪的一聲跪下,將堅硬的頭顱狠狠地叩到這該死的地板上,像一座山般倒了下來。
對於他來說,爺爺的離去,就像是心中最高的那座山倒了。
“小姑三個小時後才能到。”
李封上校以頭抵地,痛苦地渾身顫抖,沒有人看見眼淚和鼻涕在他臉上難以控制地噴發,他顫著聲音說道:“我也回來晚了。”
李在道將軍緩緩站了起來,認真地整理軍裝儀容,靜靜望著床上,舉起手敬了一個軍禮。
玻璃幕牆後方的將軍和陸軍總醫院的專家們,緩緩舉起右手,向床上那位乾瘦的老人致以最崇高的軍禮。
……
軍神李匹夫的去世,不僅僅對於李封上校來說意味著心中最高的山峰陡然崩塌,對於聯邦裡很多人來說,都有相同的感受。費城清晨發生的大事件,還處於嚴格的新聞管制之中,但首都特區官邸,莫愁後山那片露臺,遙遠星辰那頭的聯邦艦隊,已經最先收到了訊息。
帕布林總統沉默望著橢圓辦公廳外青草地上的白雪,望著正在白雪裡覓食的肥胖的鴿子,寧靜的眼眸裡浮現出感傷和沉重的壓力。
露臺上,邰夫人端著一杯咖啡,聽著靳管家關於前往費城私人飛機已經備妥的回報,望著如畫的雪後江山,臉上毫不遮掩地流淌著悲傷和思念。
她和李匹夫相識多年,她和他的家族有密不可分的友誼,最關鍵的是,李匹夫是她真正尊敬的人,所以整個宇宙大概只有他的離去,才能令她這般不加遮掩地表示內心最深處的傷感。
晚蠍星雲的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