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錯誤肯定在他。否則,他怎麼會搞得這麼狼狽?
一個月後,我正式與他簽了合同。在事務所,我有了一個自己的設計室,有兩個工程師,一個紐約城市大學的實習生。我們的主要業務,是面對亞洲和發展中國家。喬納森是聰明人,他知道我在中國有大量可以利用的人際關係。
我在我的辦公室裡掛起了中國字畫,大幅的篆書,桌上,放著一尊銅奔馬。
我們每天都會見面,也會聊聊天氣,說說時事。半年後,我去韓國為一幢大樓做樓標設計,一天早上,收到他發給我的郵件,告訴我第二天首爾的氣溫,說會很熱,注意身體。
我從首爾回紐約時,給他帶了韓國的年糕。他當然不會吃,於是在某個週末,我邀請他來我的住地,我說做給他吃。為了這次晚飯,我專門去買了一本韓國食譜,又去百老匯街的韓國店裡買齊了調料。
第五章 朱葉:寸土必爭(3)
他來的時候,拿著一盒巧克力,還有花。我剛切了辣椒,手上還有味道。
我用腳將門勾著關上。我們互相親了一下臉頰。這個動作,和我們往日在辦公室的寒暄玩笑感覺都不同,但如果你說它只是一種美國方式的禮貌,也未嘗不可。
我佔著手,請他將放在冰箱上的花瓶拿下來,注了水,插進花去。他猛不丁地朝我的臥室探了下頭。這個動作被我看到了,他有些尷尬地聳了聳肩膀,我笑了起來。
日落時分,大窗戶上射進陽光。他問我是否可以幫我做點什麼,我將蘋果拿給他,讓我幫我削。四個爐灶全用起來時,廚房就顯得小了。我伸出胳膊取義大利麵時,幾乎要被他滿滿地摟在懷裡。
我用清淡的法國式調味汁蒸魚,起司拌義大利麵,還做了炸雞塊和烤土豆。最後的壓軸菜是韓國辣菜炒年糕。為了讓廚房寬展些,我將水壺和烤麵包機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當年糕下鍋時,喬納森就在那個堆得亂七八糟,甚至還有我做了一半的作品設計的桌子上,開著紅葡萄酒。
瓶塞發出“啵”的一聲。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喬納森已經準備好了熱咖啡,還買了新鮮的熱的甜麵包圈。他將頭天晚上的杯盤狼藉已經收拾乾淨了,正在廚房做著煎雞蛋。
“你這裡沒有白脫油?”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問我:“都是中國油?”
“還有牛油,”我說,“但我很少會吃。”
“你還是中國的生活方式。”
我說是的。順便問他,他或是他的父母家裡,是否還留有一點牙買加的點點滴滴。
他很認真地放了鍋鏟,仔細冥想。沒有,搖頭,似乎真的沒有了。如果你將能吃豆子也算的話,也許能加上一條。
和他說著話,我去洗手間洗臉刷牙。在盥洗臺上,我看見了他剛拆封的刮鬍刀。我想象著他走在大街上,在某個麵包店裡買到咖啡和麵包。又去某個二十四小時店,買來洗漱用品。他進門的時候,我還睡著,兩腿伸到了被子外面,枕頭抱在懷裡。百葉窗擋住了外面漸漸濃烈的陽光。他開始收拾桌子,拿起我的設計時,會仔細看一會兒。
他還買了一份報紙,卻沒有來得及開啟看。他開啟冰箱,沒有見到臘腸,幸好還有雞蛋。他拿起雞蛋,進了廚房。在灶臺上,他看見了中國式的抽油煙機,還有把柄有點鬆動了的平底鍋。他沒有找到牛油,也沒有看到白糖。他拉開灶臺下的櫃子門,將昨天吃剩的、凝固的,或者變了形狀的食物,倒進了垃圾箱裡。
他還在想趕著垃圾車來之前,將垃圾袋提到樓下去。
這些想象中的畫面,讓我的眼睛有些潮溼起來。一方面驚異於此時此刻和暖自然的氣氛,一方面也感動於在碩大的陌生世界中,這突如其來的親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