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考證他的版本,熱出了一身痱子的父親處在煩躁之中,在電扇的嗡嗡聲中聽了我母親的講述,發下命令,鎖三丫頭一個月!
憋了幾天的雨在半夜的時候終於下下來了,兇猛如瓢潑,夾裹著隆隆的雷聲,將天地混為一體。一道道閃電在瞬間閃爍爆裂,劃出猙獰的藍光,繼而是振聾發聵的巨響。
我們家的南房漏了,老張和老王上到屋頂蓋苫布,一聲悶響,震得房上的人差點兒沒掉下來,玻璃嘩啦啦碎了好幾塊,狗阿莉嚇得從窩裡躥出來,在雨地裡沒頭蒼蠅一樣亂跑。房上的老張說一定是發生了地震,老王說不是地震是爆炸!
轟隆隆的聲響接連不斷,東邊紅了半邊天。
父親披著衣裳站在廊子下往東看,東邊爆炸聲和雷鳴電閃響成一片。老張說這響動讓他想起了當年神機營軍火庫的爆炸。母親說,還沒到過年,怎的就放起了焰火?
父親說,這響動可不是什麼好響動。
第二天報紙上登出醒目頭條:“丹楓火柴廠爆炸,廠房夷為平地,炸死工人12名。”
父親扔下報紙就往箍筲衚衕跑,到了王家,誰也沒見著,看門的說王太太昨天半夜犯了緊痰厥,送到醫院去了,現在醒過來了,半邊身子全沒了知覺。父親又趕到醫院,在醫院的僕人說,聽說火柴廠炸了,王老爺天沒亮就從醫院奔了丹楓,現在大概還在火場。父親問少爺哪兒去了,僕人說有大半個月沒見著影了……
父親從醫院趕到丹楓,遠遠就看見王阿瑪呆立在還冒著煙的廢墟上,一臉茫然。整個工廠已經找不到一間整裝房屋,車間變成了一個深深的大坑,工廠的圍牆塌了,附近數十間民房也遭了殃,廠子的裡裡外外一片狼藉。父親來到王阿瑪旁邊,王阿瑪沒有說話,周圍揚起的灰燼帶著殘存的餘熱將他們包圍,王阿瑪滿身滿臉煙土,看著自家工廠的遺骸,語不成聲地說,四爺,我早知道,它爆炸是早晚的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
父親勸慰他說,國甫,咱們從頭來,咱們從頭來還不行嗎?
王阿瑪說,我有多少家當,經得起這麼炸啊……
王利民領著一群工人趕了來。王阿瑪的態度十分冷淡,他看也不看兒子。父親說,利民,你看看這……
王利民說,爸,怪我,我和工人們沒把廠子保護好,讓敵人鑽了空子。
王阿瑪說,你鬥爭去吧,你罷工去吧!這是你最想要的結果,是吧!?
(六)
日本人來了,一切秩序全亂了,包括我們家的生活。
三姐自作主張,把正在唸的大學也退了,誰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鬼鬼祟祟地出去,鬼鬼祟祟地回來,常有些說不清來歷的人找她,人來了就插上門在房裡嘰嘰咕咕地談話。母親說三丫頭越來越不聽話,舉動越來越不正常,早晚會給她自己和這個家招來麻煩,要論根底,源頭還在王利民,沒有王家那小子,三丫頭不會走得這麼遠。
王利民成了我們家不受歡迎的人,他到我們家來,母親沒了笑臉,老張也顯得冷淡,因了火柴廠的爆炸,老張總認為是王利民搞鬥爭不保護工廠的結果,任王利民怎麼解釋也不聽。有一天,王利民領來一個姓黃的生意人,跟我三姐在屋裡談了大半天。姓黃的一走,日本人就來了,三姐溜了,日本兵不容分說將父親架上了汽車,嗚嗚地開走了。我們家的天立刻塌了,首先是我的母親,充分顯示了她“母老虎”的本性,領著我的幾個哥哥來到了王阿瑪家,母親將一包砒霜拍在桌上,口口聲聲指責罪魁禍首王利民的不是,王利民不把那個姓黃的往我們家帶,我的父親不會讓日本人弄走,中國人進到日本憲兵隊,不死也得掉層皮!母親讓王阿瑪到日本憲兵隊去要人,要不回人她就死在王家。
王太太剛剛出院不久,哪裡經得住這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