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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公墓像座公園,也種植了許多不同種類的植物,是親切也是永恆的象徵。

廉溪接著說,帶著新近學來的美學思想:“蒙馬特有一種沒有審美目的之美,這就把它同歐洲其他的風景勝地區分開來了。”

他似乎害怕恆棠不懂,就又補充道:“蒙馬特不像凡爾賽,也不像巴黎聖母院,這兩個地方都先有審美目的,也就是建築計劃的產品。在規劃圖上,美就已經一覽無餘。蒙馬特卻不是這樣,起先並沒有一個整體設計。蒙馬特是把這一片美再加上那一片美,這樣鑲嵌起來的!喏!喏!喏!就像這一片馬賽克!”

說著,廉溪拿起桌子上一塊茶杯墊子,是用不同色彩的小木頭塊拼起來的。恆棠把茶杯墊接過來,仔細看著,好像考察一件藝術品似的,心中似有所悟。

本來嘛,巴黎的一切都是藝術品,包括女人。

恆棠在國內的大學同學中有個錢介甫,深受居里夫人和巴斯特的影響,來法國朝拜科學。介甫個子壯碩,腦袋聰明,知識面極廣,又生性豁達。因為家裡是上海的資本家,他出手非常大方,很受這裡的男女中國同學歡迎。這時,介甫也來了。一進門,他就把一大包牛角包、曲奇餅和水果等等小吃全放在茶几上,說聲:“大家吃!大家吃!真怪,我就喜歡吃這牛角包。我還給起了一個名兒,‘誇賞’(croissant)包!”

恆棠不禁覺得這名字起得好,音義兼美。接著,介甫也加入討論說:“還有,學藝術的要突破,就須得引進別的東西,例如,科學!恆棠兄的畫裡頭如果能夠引入這個‘自然科學角’,那一定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啦!”

喬恆棠想了一想,說:“這恐怕不大容易。我在中學數理化成績就不大好!”

介甫一聽,就笑了。他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我又不是讓你到索爾本去選修數學。重要的是思想!思想你總會吧。”

廉溪對哲學感興趣,這在巴黎的中國美術學生中是珍稀動物。他說:“笛卡兒講過,Cogito; ergo sum,就是說,我思,故我存在。我想說的是: Arto; ergo sum,我藝術,故我存在。”這個Arto是他臨時造的一個即興詞,他的意思是“搞藝術”;他目前正在學拉丁文。

蔭途新近也正猛讀美學、哲學和思想史,聽了後就大叫起來:“我藝術,故我存在!講得好!講得好!同‘我思,故我存在’這句話異曲同工,互為表裡。不思想,這是中國傳統美術家的大敵,我們這一輩人應該記取教訓。舉個例子,恆棠兄,如果你能夠把‘結構主義’什麼的運用到美術創作,那一定會大獲成功!”

東一句,西一句,珠玉隨風飄灑。恆棠覺得,他們比自己都行,不禁怨怪起自己不努力來。其實,同學中有位才女李如沁,那才真正叫聰明絕頂,今天正好沒有來;如果如沁來了,恆棠還會更多領略一些飽含詼諧譏諷的大智慧,也會更感羞慚萬分。例如,如沁聽說介甫把croissant翻譯成“誇賞”,就大不以為然。她說,叫做“新月酥”才好,那個法文字本來就是新月的意思,味道又酥。

於是,恆棠決定去蒙馬特,多參觀,多觀摩,多思想。不過,什麼結構主義等等,他後來也沒有搞懂。

那天他非常有收穫,回家後,在日記裡面細緻地記錄下來。

蒙馬特最高處海拔一百三十米,以聖心修道院建築為地標,所以有高地之稱。蒙馬特對於恆棠來說,就像是穆斯林朝拜聖地麥加一般,有某種神聖感覺。長久以來,蒙馬特就是波希米亞流浪藝術家的家園。這兒小街陋巷的,讓人正好可以先隱蔽光輝,熔鑄銳氣,最適合正在成型中的藝術家聚居。他們在這裡磨鍊技巧,鍛鍊思想,錘鍊本領,像小鳥兒在巢中先猛撲打翅膀,再躍躍欲試,展翅欲飛。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