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光的背後是什麼。她痛苦地對自己說:“不能呵!千萬不能呵!”
日子在更加瘋狂的飢餓中流逝。粉蓮開得工資僅夠吃兩三天。後來,任多少錢也買不來吃的了。糧店的供應到了最低點:一人每天二兩糧。可粉蓮每天還得上班。一天,工地上一位砌牆的老師傅從架子上摔下來,人們湧上去一摸,他竟沒氣了。公司為這位師傅舉行葬禮,在葬禮上,竟有兩位職工因飢餓在悲痛中死去。巨大的廣場上停止了哭聲。舊死的還未葬,新死的又躺下了,人們絕望地看著三具屍體,默想著自己生命的明天。死亡正一步步地向人們走來,面對死亡,人們能做出怎樣的選擇呢?人畢竟是渺小的,渺小的連自己都不能掌握。
那位年輕而又滿臉書生氣的陳東河經理向著眾人說了句什麼,粉蓮沒有聽見。她覺著自己的腦子裡一片木然。在人們一陣忙亂之後,粉蓮看見那幾具屍體被抬上幾個草簾子。葬禮在無聲的木然的痛苦中匆匆結束了。工友們把那三具屍體草草地埋了。彷彿死亡遠去了,可是第三天又死了一個,第四天又死了一個。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頭上,人們如同走進了難以忍受的瘋狂之中。活著和死去似乎都無所謂了。那寧靜的麻木使每一個人都無法證明自己是死是活。每天的惟一感覺那就是餓、餓、餓。
的確是餓,可誰又能改變目前的處境呢?
山東老家給粉蓮拍了一份電報來,上面只寫了仨字:母病故。
娘死了,粉蓮竟沒有淚。雖然她非常想哭,但她乾澀的眼睛卻流不下淚來。她心也很累,身子很乏,她絕望的懷裡抱著瘦得可憐的蘭兒,蘭兒已經三歲多了,可是還不會走,哭起來貓一般無力。現在粉蓮已不再想,因為,對於生活,對於挽救生命,她已盡了母親最大的努力,但她發現,對於這一切,她的努力竟一點用處都沒有。
李青雲也似乎從生命的狂躁中走向了平靜,他教飢餓中的福慧寫起了大字。還給他講起了大道之法,天地仁政,三字經,千字文。他對福慧說:“慧呵!你大哥只是人之子,而你將來才是爹的希望,人乃天地間的靈秀,然而,僅有吃喝那是自然人,屬豬狗畜牲類。人懂天地,要有容納百川之氣,曲則生、剛則亡,韌則生、脆則死。”
福慧睜圓眼睛聽爹講。別的,他都聽不明白,只聽懂只知道吃喝屬豬狗類。他不好意思地說:“爹,我是不是屬豬狗類,我每天都餓,現在就很餓。”
李青雲嚴厲地看著他,半天才說:“慧兒,爹以後給你說話,不准你回嘴。”
福慧不解地點點頭。他看著屋裡沒人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菜餅子遞給福慧,並說:“你快吃,別讓他們看見。”
福慧說:“爹,竹兒也餓了,你為什麼不給她吃一點呢?”
李青雲朝福慧的臉上打了一個耳光,儘管這一巴掌很疼,福慧卻沒有哭,他已顧不得哭了,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餅子。正吃著,竹兒走進來,見此便撲過來說:“爹,我也要吃餅子。”
福慧見妹妹可憐的樣子,不忍心吃下去就把手中剩一半的餅子遞給妹妹。竹兒剛要伸手接被李青雲伸手打掉。他以威嚴的口氣對福慧說:“你給我拾起來吃下去。”
福慧在父親冷絕的目光中吞嚥完那個餅子,他的目光中顯出恐怖和絕望。而竹兒卻輕輕叫了一聲爹倒在了地上。她那兩隻深深的、幽幽的、美麗的大眼睛緊緊地閉上了。李青雲抱起竹兒衝向了門外。他向著單位的職工食堂跑去。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二章 一碗黃豆(23)
食堂的人都*了,幾個炊事員正在做下一頓飯。李青雲走到一個老太婆的跟前:“張嫂,你給找點吃的吧!我這閨女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再沒有東西吃怕是保不住了。”
那老婆子看看李青雲懷中的竹兒問:“幾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