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點點頭, 並無多言,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而不是和一個僅見過兩面的唇顎裂患者聊天吹牛。
只是當他疾步穿過素白長廊時,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強烈吸引著他一般,使得他不禁停下了腳步循著窗外望去。
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紫藤蘿花架的位置。
在那裡, 站著一個身材瘦削,膚色蒼白的少女,她也正用她那如秋水般的雙眸一動不動望向這裡。
時間交匯的瞬間,十萬分之一的機率開始急速縮小,二人中間像是系起一根無形的線, 不斷將距離拉近,一點點, 一點點……
微風吹過書頁沙沙作響,最後停留在那句「懲罰惡人是上帝的事,我們要做的是寬恕」。
該寬恕麼?
女孩似乎非常喜歡在紫藤蘿花架下看書,每天在固定的時間都能看到她專心致志的身影,一本全英文版的《呼嘯山莊》,她用了一個星期才看完。
之後,她又來了,這次倒是換了本書,洛夫克拉夫特所著《克蘇魯的呼喚》。
這兩本書,好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甚至可以說是兩個概念,但鍾愛他們的卻是同一個人。
醫生覺得有些訝異,禁不住上前,看了眼那本小說。
黑影投在書面,女孩細長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忽而抬起頭。
淡色的眸子點了絲絲水漬,看起來楚楚動人。
醫生自知冒犯,後退兩步剛要離開。
「醫生,你知道克蘇魯體系麼。」女孩忽然喊住他,依然是口齒不清的問詢。
說實話,何止是知道,可以稱得上是熱愛,迷戀克蘇魯體系所創造的那股不可名狀的恐懼。
「我朋友說,我長得很像它。」女孩翻到扉頁一些彩色圖解,指著其中一隻看起來像是巨型裂口魷魚的怪物,輕聲道。
說這話的時候,她在笑,但眼中卻泛起水光。
醫生微微皺了皺眉,他本來不打算打破女孩對於來之不易的「美好友誼」的幻想,但事實上:
「真正的朋友是不會對你的缺陷指指點點還拿這些東西作比喻,哪怕是開玩笑,也該有分寸。」
女孩倉皇笑了笑,垂下頭:「可是,我只有她一個朋友。」
醫生望著她頭頂露出的小塊頭皮,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名片遞給女孩:
「想找人說話就聯絡我,雖然我不太會安慰人,但至少可以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女孩捏著那張名片,指尖微微泛白。
半晌,她抬起頭,唇角漫著溫柔笑意:「我沒事,我很堅強的,我媽媽說我的嘴巴像小兔子,很可愛。」
醫生看著她的眼睛,在心裡感嘆一句:原來不止我一人有這種想法。
從《呼嘯山莊》到《克蘇魯的呼喚》,再到《河童之夏》,女孩加起來讀了十幾本書,風格各異,看起來她很喜歡看書。
一直當女孩讀到第十五本書的時候,醫生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
嘉怡。
一個很常見但又非常好聽的名字。
女孩接受了整形治療,手術很成功,等拆了紗布後,女孩便可以徹底告別這可愛的小兔唇,帶著不明顯的傷疤再也不怕遭到他人的恥笑,可以自信地生活在陽光之下。
女孩離開醫院的前一晚,醫生又被安排值夜班,閒極無聊,拿過當時女孩在這留下的一本書,隨手翻來看看。
其實大多都是已經翻過兩三遍,再看也沒什麼意思。
或者說,不知道為何,心裡總不能靜下來,滿腦子都是嘉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