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有風透進來。因那風是拼了命擠進來的,吹到身上就越發的陰寒入骨,像一把把鋼針扎進骨頭裡,定牢了人的要害,使人絲毫動彈不得。馮紫英沉默著,慢慢告退出去。
惜春鬢間的那朵山茶謝了,馮紫英也沒有再來。
惜春雖然一如既往地做著自己的事,心裡卻總是不安定的。他若不說來還好,他許了來又不來。她不免心裡著慌。譴入畫去找來意兒來問,入畫去了半日回道:“東府那邊珍大爺遇赦了,世襲的功名雖革了,卻特許留在京裡,原處待用,聽人說不日就有起復的可能,因此大奶奶高興地不得了,張羅著慶祝。來意兒忙得腳不沾地,早沒了人影。
“他遇赦了!”惜春驚得站起來,書一個沒放好,打翻了茶盞,茶水潑了一裙子,滴滴噠噠的好象從水裡剛撈起一捧暗綠色水藻。
入畫看著她驚愕的表情,溼噠噠的裙子,欲言又止,她現在已經知道惜春的身世,對她的失態也就不覺得奇怪了。惜春慢慢坐下去,恢復了正常。入畫看了她一眼,輕輕地說下去:“我聽東府的人說,是太后薨逝皇上大赦天下才許留京的,馮將軍好象也幫了不少忙!”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惜春並不奇怪,反而有些寬心。她想起馮紫英的承諾,他的失約或許是在幫賈珍四處疏通情有可原。惜春不由地笑了笑,對入畫說:“知道了!明日你再跑一趟,幫我跟珍大爺道賀,就說我賀他留京,其他話不用多說。”
“還有……”惜春沉吟著,“你珍大爺既然得回來,寶二爺就該回得來,你去家裡看看,林姐姐那邊要是有什麼不妥,定要回來告訴我。”
“是!”入畫一一應了,退了出來。
外面月光鮮豔。入畫側頭看自己的影子摺疊在牆上,單薄的好象小時候唱皮影戲的畫紙人。有點涼意,身後風颳過枝頭,聲響清晰。她驀然想起很多鬼怪的事,嚇得一路唸佛,低著頭只管往自己屋子走。
“你來。”入畫剛走到房門口,就看見人影一閃,閃出來拉她手。她嚇得半死,幸好已聽出那聲音是誰,也不掙扎,由他拉到僻靜處,就著月光一看,果然是來意兒,便嗔:“作死啊,下午又找你不到,現在突然冒出來!我被你嚇得要喊魂收驚了!”
“真的要死了,我的死活全在你手上。單看你救不救我。”來意兒說。入畫聞言一愣,留神看來意兒臉色發青,並不像平時共她嬉笑的樣子,心下一沉,把著他的手急急問:“怎麼了,你快說!”
“珍大爺要我讓你辦一件事,否則就把我給老太爺送藥的事情抖出去,叫官府辦我一個”陰謀弒主“的罪!入畫,我吃不了兜著走,你定要幫我!”來意兒垂頭喪氣道:“這些人過河拆橋我是知道的,可是我這河還沒過,不能就這麼掉河裡淹死!”
“幫老太爺送藥有……”入畫原還不解,一眼看見地下石子如卵,一粒一粒。她突然什麼都明白了!心裡驚得不得了!捂嘴道:“……你給老太爺送毒藥,你幫他——殺人!”
來意兒面無表情地點頭,好象回到許久以前。數年之前的那個遙遠夜晚,星辰淡白的凌晨。一切彷彿被時間曝光,記憶是灰白色。廂房已空,床鋪已冷,他跪在那裡小心地將一顆顆紅丸收進錦盒裡。捏起藥丸細看,那妖豔如血的紅色,父親的命,一生的精血都凝在這上面。
看得久了,那紅色已然化開漲蔓開來,變成重重的圍氈。他的心厚得密不透風。耳邊迴響著賈珍的話:“將這藥丸送去玄真觀,先只送他六粒,讓道士給他。等道士找你要方子時也不要給,只多給他幾粒就是。等他離不得這藥的時候再把方子給他。你該知道怎樣做才不露痕跡。爺有心栽培你,卻也要考驗你。你若做得好,爺就賞你三千兩外加熱河莊子上的一所宅子。”
來意兒漲紅了臉,像一隻狩獵的小獸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