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裸體的女郎和男人在玻璃窗後微笑,他們膚色各異卻一概的年輕美麗。靡靡的音樂中,忽然強光一閃,中間的舞池裡,身穿皮衣的南亞女人甩鞭抽在黑男人的身上,血肉橫飛。
佳寧倒退幾步,胃裡翻滾,幾乎要嘔吐出來。卻聽見黑暗的席間有人叫好,鉅額的籌碼被扔上舞池,以資鼓勵。
姿態怪異,男女莫辨的妖人腰肢擺擺的上來,走近佳寧和小山,他手裡拿著絲絨的盒子,開啟看裡面是細細的紫色針劑:“二位要不要試試這新藥?沒有副作用,效果極佳。High到一整夜。”
佳寧轉頭即走,小山跟在後面。
她腳步飛快,渾身發抖,不能控制自己。
她是光明的社會里從容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這不是她的世界。
今日所見,與之前在查才城,如地獄更下一層。
終於從“彼得堡”奪路出來,佳寧在夜裡微涼的風中努力鎮定自己,可是胃裡噁心得直到疼痛,她彎下身乾嘔,小山在後面輕輕拍她的背。
她回頭看他,怨恨的看他:“你不應該帶我來這裡。你……”
“你在怪我嗎?佳寧。”他安靜的問她,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漸漸傳來溫暖。
她覺得她看錯了,周小山的臉上,有哀傷的情緒。
“我一不小心見到你的世界,你有那麼安靜的日子,過得又舒服又體面,你跟朋友聚會,看美國人拍的愛情文藝片。可為什麼你不能來看看我的地方?你覺得這裡噁心嗎?不是這樣的,這裡,督麥城,查才城,西城,江外,我的國家,我覺得很好,我覺得理所當然。
如果,我不做我現在做的事情,不去千方百計的偷到東西,以貨易貨,那我也許就會在這裡,當一個轉動輪盤的侍者,坐在玻璃窗裡的娼妓,或者往臺上投擲籌碼的客人,沒有分別。
你為什麼厭惡?佳寧。
你不喜歡,你沒有見過,你就要噁心成這個樣子嗎?
不應該這樣。都是過日子,都是在工作。道路不同而已。”
她無話可說,可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顫抖。
他撥撥她額前的頭髮,要把她摟在懷裡:“嚇到你了?真是抱歉。我們現在就回酒店好不好?睡一覺,明天,明天看魔術。”
她雙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定定的看他眼睛:“周小山,你跟我說,我要你再跟我說一遍,你跟這個地方真的無關。”
他握住她的手,肯定的說:“我跟這裡無關。這裡現在的老闆是……”他想一想,“我的一個故人。”
同一個時間裡,賭場頂樓的監視器前,另一個人也似乎看到了自己少年時代的故人,隱隱約約的影子,喚起飄飄渺渺的回憶,關於爭奪,打鬥,和委屈了自己也不能愛的姑娘。他仔細看一看螢幕上小山的背影,皺皺眉,眯著眼睛,又覺得可能不是,時間如此久遠,記憶淡如竹間月影,難覓痕跡。可這個人此時顧不得這些,“嘶”的一聲,自己把銷魂的藥物注入靜脈,所有的回憶淡去,隱化,再也構不成疼痛。他癱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唇邊有得意的微笑,向一片虛無:“不還是我得到她了嗎?你是個僕人,你不行。”
二十七
這是一瓶香檳,金灰色錫紙包蓋,放在銀桶裡,被方形的冰塊掩住半截,寒氣在墨綠色的酒瓶上結成水珠,淡淡一層白煙。冰桶旁邊有乳酪,新鮮豔麗的草莓累成小丘形狀,頂上只有一枚。侍者右手向上,頂著托盤,腳步如飛卻身形穩健,一路穿過餐廳,酒店大堂,上電梯,至26樓,直到那扇門前,頂端的草莓紋絲不動。
他按響門鈴。
過一會兒,開門的是陌生的女人,穿黑色小禮服,嘴唇嫣紅。
侍者沒說話,腳步稍稍向後,眼光一掃,確定門號沒有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