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每說到此處,他爹的聲音就會低下去,叫枇杷聽得雲裡霧裡。
將屋裡院裡弄得一片狼藉之後,發洩完怒氣的男人總會不管不顧地摔門而去……
往往直到凌晨時分,才會帶著一身燻人的酒氣醉醺醺地推門進屋。衣服不換,鞋子也不脫,倒在床上蒙起被子就開始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這時候孃親早就已經將屋裡屋外收拾妥當。
他爹消了氣,醒了酒,便又好像無事發生一般,又變成了村人口中那個寡言卻能幹,並且過分疼老婆的好男人。
那麼孃親真的就像爹說的那樣,像個死人似的無動於衷嗎?
——不是的。
孃親也是會哭會笑會抱怨的,只不過那都是在爹出門的時候,家裡只有他們娘倆的時候。
女子不再只是低著頭沉默做活。
偶爾也會同枇杷說起村子外頭的事情,只是她說的那些事情,對當時的枇杷來說都太過於新鮮,甚至是離奇和不可思議的。
聽完,枇杷最大的感受不是嚮往那樣的生活,而是疑惑,為什麼外頭有那麼多好玩好看好吃的東西,孃親還要到這個村子裡來呢?
對此,孃親總是會陷入不由自主的沉默。
那時女子臉上的複雜和感傷是枇杷不願意見到的,他於是就不想知道了。
可孃親在微微的失神過後,總會緊緊地將他攬在懷中,在他看不見表情的地方笑著回答:【自然是因為孃的好孩子了,為了你,娘留在這裡才有活頭……】
或許果真是母子的緣故。
枇杷嘴上含糊地應著,心裡卻絲毫不感到認同。
一來,孃親到這個村子之前,世上還沒有枇杷這個人呢,對方又怎麼能夠未卜先知地來尋自己?
二來,雖然枇杷心裡明白自己並非像那些嘴碎的村裡人說的那樣愚笨和無知,但總還沒有好到能讓孃親為了一個他,放棄那樣神仙般日子的道理。
可是他不說,因為枇杷那時就知道,有些假話比真話好聽。
就像枇杷也情願相信,孃親或許是真心喜愛著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情願留在這裡當一個妻子、一個母親,而非迫不得已,所以只能假裝是愛他的……
有時候,孃親會看著角落裡枇杷樹出神,有時候甚至會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枇杷知道,孃親真正哭的其實是她自己。
這樹原本不屬於這裡。
只是因為一場機緣巧合,因為一隻貪吃的鳥雀一個無意的舉動,就此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落了地、生了根。
由一顆小小的枇杷籽,長成了這樣一棵顫巍巍的小樹。
可也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也許是沒有得到合適的照顧,這麼些年了,也沒見過這樹結過一次果子。
——老古話說得好,人挪活,樹挪死。
也就意味著,這棵枇杷樹在落地生根的那一刻,其實已經註定了未來的結局,要麼在枯等中了此殘生,要麼不甘中拼上性命。
孃親她選了第二條。
只是最終她並沒有成功逃脫,反而因此得到了更加嚴密的監視和管控。
不過畢竟是人,所以還是活了下來,雖然枇杷也不知道對孃親而言,活著和死去究竟哪個更好一些。
不過從那天開始,那根總是在暗處被拉起的細繩,終於還是藏不住了。
而是被明晃晃地拴在了枇杷的身上。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把他綁著吊起來打給孃親看。
那時候枇杷不懂,後來才曉得有個詞兒叫殺雞儆猴,用在這裡也許不恰當。
但第一次看到這個詞兒的時候,枇杷確實想起了那段頻繁捱打的日子。
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