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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以後,當歷史又重新提供了話語舞臺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出山說話了。這些人,是永遠不甘沉默的,“說”的衝動大於“想”的興趣,渴望話語權力成為思考的終極追求。而王小波呢,對“說”似乎沒有什麼興趣,對權力話語更是興味索然,有意思的是“想”,是“思維的樂趣”。“與說話相比,思想更加遼闊飽滿。……沒有思想,在我看來,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王小波在接受王鋒採訪時的談話,。

王小波:他思故他在(2)

追求思想,而非權力話語,是知識分子更本質的屬性。知識分子要有思想,首先須有知識。但在中國知識界,尤其是那些風頭最勁的頂尖精英,常常是思想有餘,知識不足。雖然,他們在公眾眼裡有思想的魅力,但那些魅力大多來自道德的激情、修辭的華麗和可憐的一點小聰明,背後的知識底蘊卻薄得像一張遮羞的窗紙。相形之下,王小波儘管很少以知識分子自稱,但他比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識精英更知識分子。他喜歡知識,不是由於知識有用,會提高科技生產力,或帶來權力話語,而僅僅是因為知識是好的。大學期間,給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數學老師在課堂上的一段話:“我現在所教的數學,你們也許一生都用不到,但我還要教,因為這些知識是好的,應該讓你們知道。”王小波所追求的,正是那些好的卻並非有用的知識。否則怎麼能夠想象一個商業經濟科班出身的,以後會棄商從文,成為一無憑藉的自由撰稿人?自由撰稿人,如今已經成為一種時尚,甚至連某些緊抱鐵飯碗不放的人也以“大陸自由撰稿人”自居(因為“自由撰稿人”=“自由思想家”?),但王小波辭掉鐵飯碗,僅僅是為了探求好的知識,為了更自由的思考和寫作。

王小波明白,知識實在是太重要了,它是知識分子安身立命的最終憑藉。古代的教士和儒士擁有《聖經》或《論語》,因而也擁有話語的權力。現代知識分子不再手握聖書,卻擁有知識,知識本身可以取信於人,儘管它不一定能帶來權力。這些年,我們談論了知識分子的崗位意識,談論了“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王小波沒有參與談論,但他的處世立身卻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人格範型。知識分子的崗位在哪裡?就在其獨有的求知領地;他的所有自由與獨立,首先依據於知識的至上性與自怡性。知識的最高境界就在於求知本身,至於為人生、為民族也好,雖然未嘗不可,但與求知比較,都低了一個層次。

在回答“我為什麼要寫作”這一問題時,王小波幽默地以一個登山家的故事作為答案:“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麼要登山——誰都知道登山這件事既危險,又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他回答道:‘因為那座山峰在那裡。’”同樣,另一座山峰也吸引著王小波,他感到了登山的有趣。對於一個智者來說,沒有什麼比求知更為快樂的事了。熱衷於為求知而求知的西方知識分子,常常樂在其中,樂此不疲。維特根斯坦臨終時心滿意足地說:“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另一個物理學家海森堡說得更絕:“我就要死了,帶上兩道難題去見上帝。”王小波提到這兩件事,就特別感慨:在天堂裡享受永生的快樂嫌不夠,還要在那裡討論物理!愛知者,必樂知也。王小波生前一說到探求智慧,就掩飾不住內心的快樂。知識是好的,求知的人生是更好的。

知識還是表面的東西,知識的背後有一種精神,那就是人類的理性。在一個瘋狂的時代裡保持沉默,也等於守護自己的理性。王小波看得十分清楚,理性對於知識分子來說,就像空氣一樣要緊。知識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時代,因為他只會以理服人,不講理,毋寧死。王小波是從一個大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的盲從年代裡走過來的,他對信仰總是持著某種懷疑,因為那種“就是好”的信仰邏輯根絕了任何講道理、講理性的可能性。一度他曾經變得極端地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