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緣以奏曲作結,必犯眾怒,心裡也想聽聽紫緣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帶柯延泰走出,側首向文淵瞪了一眼。
紫緣端坐繡榻,接過小丫環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時之間,小綁內外更無半點聲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聲響起,紫緣手上撫弦,十指各司其職,就這麼一張平凡無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樂靈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無上妙曲。在場百來人無一敢出些許聲響,只怕擾了這等人間絕奏。
琵琶聲湧泉也似流轉出來,紫緣星眸半閉,玉手拂動,弦上柔音恍如千萬飛燕穿於蔥蔥綠林,倏忽一燕已過,轉瞬次者又至。聽者雖多,竟無一人能聽得準哪一處最妙。音韻精奧,前不讓後,後不容前,如白璧之無瑕。
曲調漸入悽清,晚風動竹,細雨點萍,賓客中縱有剛硬心腸,也不禁魂為之顫。紫緣嬌軀倚紗,觀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軟臥繡榻似的。不知她手指靈巧何如,每一指寸動,就像楊柳點點啜湖,清音為漣漪,一圈圈泛了開來。
奏到了極清之處,一個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盪,險些忍不住讚歎出來,連忙摀住嘴。並非這曲子不該贊,然而時機不對,此時一出聲,便亂了這絕頂彈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終不可,當真難以壓抑。卻又盼曲子始終不歇,一輩子聽著紫緣的琵琶,再也沒有可求之事。
曲子終究有個收尾,紫緣手轉一弧,餘音盪出,悠悠飄散,一曲已終,其韻仍似輕煙不絕。滿場賓客聽得痴了,竟無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個夢醒,首先讚了起來。第二人、第三人紛紛醒來,而後人人皆回過魂來,滿場盡是如雷采聲。
趙平波耳際仍是縈繞著那美妙無窮的琵琶樂音,他是懂得樂理的,這一曲之高明,當真令他驚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虛傳,世間竟有此才貌俱佳的女子!”
忽地想起剛才對她使強,竟覺有些過意不去。
紫緣站起身來,對著閣外微微躬身,回身撥開紗帳,小丫環上前來,便要合上閣門。忽聽一聲鐆錚,閣外有人彈奏起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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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緣才要回入後堂,聽到琴聲,陡覺腦中嗡然一響,轉過身來,叫道:“小楓,先別關門!”那小丫環小楓聽得吩咐,雖覺奇怪,也只是應了一聲,把門又開啟來。
綁外門前坐著一個少年,手撫七絃琴,彈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正是文淵。
紫緣朱唇顫動,幾乎抱不住手中琵琶,臉上露出極複雜的神情,驚愕、喜悅、羞澀、退縮,不知究竟如何。所有賓客見狀,全呆住了。
只有文淵心裡最是欣喜,興高采烈四字亦不足以形容。他聽得明白,紫緣奏的乃是“漢宮秋月”,是他聽過第二高妙的一次“漢宮秋月”,最好的一次,是他那夜在湖上小舟,聽到的那首哀柔怨懟的“漢宮秋月”!琵琶彈到這等境界,文淵自認絕不會認錯,世上再不會再有一樣的曲調了。
他奏起當日的“高山流水”,心中滿是狂喜:“我以為不能見到那位姑娘了,卻不料今日我遇見了。那定是紫緣姑娘,萬萬不會錯的。”
紫緣又坐下了,琵琶聲又響了起來,是和琴聲一般曲調的“高山流水”。一如潑墨,一如金碧,互相調和,兩音渾然一體。全場都愣住了,耳中聽到的已不知是琴、是琵琶、還是天籟?
猛聽“磅啷”“咚鏘”幾聲,琵琶落在地上,四弦俱斷。紫緣臉色蒼白,緊咬下唇,遠遠望著文淵。文淵吃了一驚,琴聲止歇,卻見紫緣哭叫一聲,奔進了後堂,小楓忙關上了門。
眾人無不吃驚,叫嚷起來,議論紛紛。朱婆子忙站了出來,堆出一臉笑,道:“哎,各位大爺,咱紫緣今個兒本就身子不好,剛才有些太疲憊了,失了態,請大爺們先回堂上去,讓紫緣調養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