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世情如此,如談老太師和談東樵這樣的人,今後會越來越少,而如謝龐那樣的人,也許會越來越多。
這並非她所願。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臺上。
「諸位,請聽我一言。」
正嬉笑著打算離開的學子們頓住了。
「諸位可聽過,萬應丹麼?」
學子們沸騰起來。近來京中涉及近千萬兩錢財的大案,誰會沒聽過?
春花言簡意賅地將謝龐如何設局,如何行騙,萬應丹如何看似無害卻能令人傾家蕩產說了一遍。
「我知道,今日諸位來聽我授課,不是因為敬佩我的學識或品行,只因為聽聞我逢著些運勢,掙了份不小的家業。諸位喜歡聽仕途經濟,喜歡聽事半而功倍的法門,不喜歡聽那些修身齊家的大道理。」
學子們被她說中了心思,各自臉紅垂首。
春花咳了一聲:
「但我想提醒各位,所謂錢財,不過是途中乘騎的車馬。寶馬香車固然好,但生平之大幸,並不在乘車還是行路,而在於所去的地方,是否心之所向。」
「稍後,有位老大人,不辭年老辛苦,要為諸位講一講修身的道理。我讀過的書不算多,但也很想和諸位一起,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諸位或許要問,一介商人,學《中庸》何用?」
她低頭,自嘲地一笑。
「若不識中和之道,我和謝龐那樣的妄人,又有何不同?」
她行到談老太師面前,恭恭敬敬地長拜下去。
「請談老師開壇。」
談老太師面色鐵青地瞪著她,嘴唇翳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學子們低聲交換著意見,不久,紛紛回到原位坐下,靜等下一場開課。
這一堂課,談老太師講得五味雜陳。
一方面,這是他這幾年來,頭回覺得自己和年輕後生的距離不那麼遠。授課中眼神互動,唇舌交鋒,都令老太師心懷酣暢,意猶未盡。
另一方面,堂下第一排坐著那個小丫頭臉上的笑意,實在是大大地不順眼。
課罷,老太師步出書院,正打算安步當車,溜達回家,卻撞上那不順眼的丫頭,盈盈笑著等候。
「談老,天寒行路,對膝蓋不好,還是我用車送您回府吧?」
談老太師斜了她一眼,但伸手不能打笑臉人,只得忍耐道:
「老朽右膝有疾,你是如何知道的?是那小子告訴你的?」他那孫子雖還算孝順,卻不是什麼體貼的人。
春花搖搖頭:「談老,我家亦是雙親不在,只有祖父一位長輩。我祖父比您後生幾歲,膝蓋也是早早不好了。老人家上了六十,正該多注意保暖才是。我車上常備一雙貂絨護膝,一會兒給您帶上。」
談老太師冷哼了一聲,本想繞過她離開,終究忍不住喝道:
「你巧言令色,刻意討好,非是想讓老朽答應,讓東樵入贅你長孫家罷了!」
「……」
春花輕咳了一聲:
「談老您錯了。今日若是別個老先生來講課,我也會如此做。」
她不避不防地直視談老太師:「其實同不同意入贅,都是您和談大人之間的事,和我並不相干。不論是否與談大人成婚,長孫春花永遠是長孫春花,人不會變,心不會變,想做的的事情也不會變。」
談老太師一怔,半晌道:「你裝腔作勢,心懷不誠,變與不變,有何不同?」
春花挑眉:
「今日您在堂上,我在堂下,一席聆訓,我已經是您的學生了。老師不敢坐學生的車,究竟是學生心懷不誠,還是老師您心懷不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