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的自私——在我離家的三年裡,恰是母親最孤苦的時候,而我卻遠遠躲在暉州,對家中不聞不問,理所當然地以為父母會永遠等候在原地,任何時候我願意回家,他們都會張開雙臂迎侯我。
“娘,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忙擦去淚水,努力對她微笑,“山上又冷又遠,我不要你住在這裡!跟我回去罷,父親和哥哥都在家中等你!”
母親笑容恍惚,“家,我早已沒有家。”
我一呆,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般絕望的話。
“你已嫁了人,阿夙也有自家姬妾。”母親垂下眸子,悽然而笑,“相府是你們王氏的家,我是皇家女兒,自當回到宮中。可宮中……我又有何面目去見皇兄?有何面目去見太后、先帝、列祖列宗於地下?”
母親一番話,問得我啞口無言,彷彿一塊巨石驀然壓在我胸口。我喃喃道,“父親也是為了輔佐太子登基,等殿下登基之後,一切紛爭也就止息了……”我說不下去,這話分明連自己都不能相信,又如何忍心去騙母親。只怕她尚不知道蕭綦與父親之爭,尚不知道父親已與太子反目。
“太子不過是個幌子。”母親幽幽抬眸望向遠處,眼底浮起深深悲涼,“你還不懂得你父親,他等這一天已經許久了。”
若說父親真有篡位之心,我也不會驚訝,然而母親早已一切洞明,卻是我意想不到的。
她的笑容哀切恍惚,低低道:“他一生的心願便是凌駕皇家之上,再不肯受半分委屈。”
“父親真的想要……那個位置?”我咬住唇,那兩個大逆的字,終究未能說出口。
母親卻搖頭,“那個位置未必要緊,他只想要凌駕於天家之上。”
凌駕於天家之上,卻又志不在那龍椅——我駭茫地望住母親,不明白她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他一生心高氣傲,唯獨對一件事耿耿於懷,那便是娶了我。”母親閉上眼,語聲飄忽,聽在我耳中卻似驚雷一般。
母親問我可曾聽過韓氏。我知道,那是父親唯一的侍妾,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病逝。
“她不是病死的。”母親幽幽開口,“是被太后賜下白綾,絞死在你父親眼前的。”
我駭然望著她,震驚之下,竟不能言語。
“你父親真心喜愛的女子是那青梅竹馬的韓氏……當年人人稱羨他才俊風流,得以尚公主,卻不知他心有不甘。我們大婚之後,本也相敬如賓,豈知時過兩年,阿夙都已過了週歲,他卻告知我韓氏有了身孕,欲將她納為妾室。原來這兩年裡,他一直將她藏在外面。我一怒之下,回宮向母后哭訴。母后當晚在宮中設下家宴,命他攜韓氏入宮,向我賠罪。原以為母后是要勸和的,豈料宴至酣時,母后突然發難,怒責他二人,竟當廷賜下白綾,當著他和我,還有皇兄跟太子妃……將那韓氏活生生絞死在殿上……”母親的聲音不住顫抖,我握住她的手,卻發覺自己比她顫抖得更厲害。
那是怎樣淒厲的一幕往事,我不敢相信,亦不能想像,記憶裡尊貴慈和的外祖母竟有如此嚴酷手腕,恩愛甚篤的父母竟是一對怨侶!
“當時他跪在殿上,不住向母后叩頭,向我求情,你姑姑也跪了下來。可是已經太遲了,白綾套在韓氏頸上,她嚇得癱軟,任兩個內侍左右架住,只微微掙扎了一下,就那麼……我嚇得懵住,只看到你父親的眼光像刀一樣,我便暈了過去。”
風從廊下吹過,我和母親都良久沉寂,只聽著風動樹梢的聲音,蕭蕭颯颯。
“過後呢?”我澀然開口。
母親恍惚了好一陣子,緩緩道,“此後我心中愧疚,處處謙讓隱忍,再無公主的盛氣。你父親也再未提及韓氏,從此將心思都投在功名上,官爵越做越高……過了幾年,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