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動聲色地抽身退開,轉向胡皇后,微笑著道賀。看著我與胡瑤言笑融融,子澹靜靜坐在一旁,帶了格外溫柔的笑意,卻一語不發。不多時,太醫入見,為皇后診脈。我起身告辭,卻聽子澹也道,“朕還有事,晚些再來探視梓童。”胡皇后眼神一黯,卻不多言,只是欠身送駕。
一路從朝陽宮出來,行至宮門前,子澹始終沉默地徐步走在前面。鸞車已在前面候著,我欠身淡淡道,“臣妾告退。”
子澹沉默,亦不回身。我走過他身側,擦肩而過的剎那,臂上驀地一緊,被他用力握住。突如其來的力道讓我身子一傾,幾乎立足不穩。
剎那間,我如母獸般驚起,只恐有人危害我的孩子,不及思索便伸手按住袖底短劍!
然而手指剛剛觸動冰冷的劍柄,我已看清眼前是子澹。
我僵住,怔怔望向子澹,看見他盯著我按劍的手,眼底一片驚痛。
我張了口,卻說不出一個字,明知道深深傷了他,卻不知道從何解釋——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的一剎,是母親的天性讓我失去常態,還是連子澹也不再是可以全心信賴之人!
四目凝對,只是短短一瞬,卻似無比漫長。
“我只是想恭喜你。”子澹慘然一笑,緩緩放手。
春色轉暮,夏蔭漸濃。
午後小睡初起,渾身慵倦無力,坐在鏡前重新梳妝,見兩頰泛起異樣的嫣紅,越發襯出唇色的蒼白。這一陣子,精神漸漸又不如前,越發容易疲憊。
這段時日,每天都有雪片般的摺子遞上來,全是上五叩請蕭綦還朝主政的。奏疏被直接送到府裡來,堆滿了五齋,每天都要差人清理。
蕭綦韜光養晦,蟄居王府這許久,差不多也該到火候了。等北疆大吏更替,整肅軍中陳弊的大事落定,再無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擋他的腳步。
大業將成,又該有怎樣一番天地翻覆。
那日之後,子澹命人送來一隻錦匣。裡頭是一副已經發黃的絹畫,淡淡筆觸勾勒出秀美少年的側影,恍如夢中。
那是我的筆跡,昔日偷偷摹了他讀五時的模樣在絹上,不敢被人看見,萬般小心的藏起,卻終究被他發現。他歡喜不已,央著求著要這張畫,我都不肯。直到他離京去往皇陵守孝的那日,我才將這畫封在錦匣裡,送了給他。如今,錦匣與絹畫雙雙退回,我惆悵良久,終究將其付之一炬。
禮官上奏,宮中一年一度的射典將至,陳請豫章王主持典儀。
本朝重文輕武,騎射只做為高門子弟的一項禮藝來修習,年年射典都不過是應景的遊樂。直至蕭綦主政,尚武之風大盛,朝官貴胄紛紛熱衷騎射,論其盛況,尤以射典為首。今年更不同往常,禮官有意借射典盛況,賀皇上與豫章王雙雙得嗣之喜,故而有意鋪排,隆重之極。雖然禮制沒有限定,然而歷年射典都是皇帝親自主持。禮官這道奏表一上,滿朝震動,更無人敢有異議。
子澹允了禮官所奏,命蕭綦主持射典。
皇家校場,旌旄錦簇。
胡皇后率眾命婦觀禮,我的座位在她鳳座之側。眾人行禮如儀,我略欠身,目光與胡瑤相接,她淡淡含笑,眉間隱有陰鬱之色。
相顧無話,我拂衣落座,靜靜轉頭,望向校場那端。
號角響,儀仗起,華蓋耀眼處,一黑一白兩匹神駿良駒並韁馳出。
墨黑戰馬上,是金甲黑袍的蕭綦,子澹明黃龍袍,披銀甲,騎白馬,略前一步。
陽光照亮戰甲,刺得眼睛微微澀痛,我側眸,卻見身側胡皇后挺直背脊,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目光專注,神情幽晦。
那是我們各自的良人,不知她看著子澹,與我看著蕭綦,心境是否一樣。
競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