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是驚心動魄。
只見日暖閣偏院徹夜點著燈,丫鬟們端著盆進進出出,盆中的水乾淨了又髒,髒了又換成乾淨的。時輕時響的叫聲不斷從裡屋傳出。
窗紙上交錯的晃動著人影,來來回回,足見屋內的緊張氣氛。
用一句俗一點的話來說,就是痛在尤清洄身上,疼在殷傲遺和顧松知心裡。
“出來了。”隨著郭重一句話,生的和陪生的俱是大鬆了口氣。
尤清洄喘著氣,整個人好似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讓,讓我,看看,孩子。”
卻是無人應,室內莫名的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尤清洄微微睜眼,眼前的水汽讓身邊的人看不真切,“怎麼了?”
依舊沒人回答。
心中不安,尤清洄掙扎著想坐起來,手上動作猛然頓住,為什麼,為什麼沒聽到孩子的哭聲……
心驟然下墜,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尤清洄抖著唇,“是不是……是不是……孩子……”
郭重不忍的嘆了口氣,將裹在襁褓中來不及睜眼已經斷氣的孩子交予殷傲遺,“這孩子在母體中百般遭罪,以致先天不足,能生下來已是不易,早夭……也在情理之中。”
殷傲遺沉默的接過,逆光的臉看不清表情,一旁的顧松知驟然攥緊了手。
尤清洄怔怔的望著床頂,眼中的霧氣凝聚成形,順著眼角滑落,沒入枕間。
他的第三個孩子,沒了。
“節哀。”郭重嘆了口氣,離開了。
丫頭們也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三人。
沉默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清洄。”顧松知終是出聲打破凝固的氛圍。
“出去。”顧松知呆了呆,只聽尤清洄啞聲道:“顧松知,你先出去。“
顧松知張了張嘴,看了眼抱著孩子一臉陰霾的殷傲遺,終是什麼都說便離開了。
“我給孩子想好了名字。“殷傲遺視著懷中‘睡’得寧和的孩子,低啞開口,“一直不敢告訴你,想著等孩子出生再徵求你意見。”
尤清洄閉了閉眼,又是一行清淚滑落。
房中再一次陷入寂靜,呼吸可聞。
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尤清洄低聲道:“生第一個孩子時,我一個人在屋裡。忍著疼不敢叫出聲,怕有人聽見,將我當成怪物,更怕有人將我兒子當成怪物,讓他被孤立欺負。生第二個時,我住在山洞裡,不敢讓尤潛知道,怕他覺得我噁心……每次生產時我總要備把刀,想著要是生不來,便拿刀剖開肚子把孩子取出來就行。孩子活著就好……”
殷傲遺半跪在尤清洄身邊,靜靜的聽他說著,表情平靜,心卻早已絞成了一團,血液盡失。
臉上落下一點濡溼,尤清洄微微怔愣,側過頭時只來得及捕捉到殷傲遺離開的背影,孤絕冷傲。
他停在門口,緊了緊手中的襁褓,低緩的聲音傳了過去,“今後,任你去留。”語聲有些飄忽,卻一如既往平靜。
尤清洄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直覺那應是一種他從未在他臉上觸及的,悲傷。
殷傲遺找了個箱子,箱子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的,隱隱可以聞及幽幽暗香。箱底鋪上柔軟暖絨的狐裘小襖,鋪了一層又一層。
親手做完這一切,殷傲遺抱起他剛出生的兒子,輕輕的吻了吻他皺起的小額頭,久久的凝視著孩子小小的臉,似要將他永遠刻在心底。
過了許久,殷傲遺微微垂下眼,將孩子放進箱子裡,仔細的替他蓋上小被子,掖好被角,手卻始終眷戀著不肯離開。
再不捨,卻已經失去了。
指甲中滿是潮溼的泥,指尖皆是細小的劃痕,殷傲遺恍若未覺,一點一點,徒手挖了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