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淺紅的水珠濺在獸神手背上,是微涼的溼意。抬手望著手背上的水痕,獸神皺眉,心中再不是昔日興奮沸騰的殺戮慾望,而是一種深深的倦怠,就像是乾透的木柴,在極近熱烈的燃燒之後,只餘下了一灘灰燼,再炙熱的火也無法讓它燃起溫度。
他的目光又望向海面。一重重的水柱衝出,數百名魚頭人持叉而立,望向自己的目光滿是肅殺之意。末了,海水向兩邊分開,一座近似於馬車的車駕浮出水面,以八隻極強壯的海獸牽引,金嵌玉鏤,飾以水龍圖騰。車駕停在海面上,瑰姿秀致的少年從內中步出,海藍的龍袍,冠冕上垂下的藍色寶石在月下光暈幽然:“這位是我鮫人族的大恩人,不得無禮,都給朕退下。”簡單而平淡的一句話,卻有著十足的氣勢。十年未見,蘇摩的長相併沒有多少變化,然而舉手投足間比之往日更具威嚴,滿是帝王之象。
獸神眼中的黑霧一分分散去,緩緩道:“是你?”
魚頭人大部分都已退入海中,只有十數個仍護衛在蘇摩左右,看修為應是眾侍衛中的最強者。蘇摩臨空飛行,落在獸神不遠處,拱手道:“一別十年,神公子別來無恙?”
獸神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蘇摩早已習慣了他的狂傲之舉,倒還不覺得什麼,但那十幾個侍衛見王上被眼前之人如此輕慢,面上雖神色依舊,但眼底卻是現出了幾分不悅之色。蘇摩彷彿沒有感覺到侍衛的不悅,神色自若,舉動溫雅,端的是翩翩君子:“凌姑娘沒有和神公子同來嗎?定是青丘事務繁瑣,無法抽身吧。” 他搖頭一笑,“在下三年前接任鮫人族的王位,我族中族民不過千萬,重重事務便已堆積如山,在下每每忙得焦頭爛額也無法理出頭緒。想那青丘族傳承至今,人口滋生,事務定是比我鮫人族還要多上數倍,凌姑娘又是五年前便已正式接任聖女之位,也難怪會忙得分身乏術。”他注意到獸神在聽到“五年前”之語時面上掠過一絲驚愕,當下道,“神公子有什麼事嗎?”
獸神沉默,許久目光重新轉向此刻已然恢復平靜的海面,波濤陣陣,浩惘無極。
“我記得十年前這裡還是沙灘。”他靜靜道,目光有一瞬間的惘然,帶著淡淡的清寥之色。
蘇摩恍然大悟,微笑道:“我聽說過人類中有一個傳說,漢孝桓帝的時候,神仙王遠和麻姑下降於一個叫蔡經的人類家中,兩人交談時提到,麻姑得道以來已經三度見到東海變為桑田,而當時的蓬萊海水日淺,聖人說那裡不久後又會揚起陸地的塵煙。我鮫人族的人雖不如神仙一流與天地同壽,但也有千年壽命,所謂滄海桑田,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奇事。在下虛活了三百多年,也親眼見過數次。”
“天地無極,變化無方,滄海可變為桑田,桑田也可化為滄海。就像這片海水,十年前曾是沙灘,但因著當年北冥山的噴發,海水上漲,便將其慢慢侵蝕淹沒……”
獸神的思緒越飛越遠,蘇摩的聲音仍在繼續,他卻已聽不見了。海水翻起一重重的潮汐,在月色下有著沉重的顏色。那月光極好,一個恍惚間,竟和十年前的一幕重疊起來。銀月高懸,女子白衣鼓舞如花,手心鳳釵上所墜的鈴鐺搖晃,如同一滴紫意蒸燻的淚珠。
瑚舟中,兩人並肩而坐,有幽香淡淡縈繞,那是她衣間發上的香。海市夜明珠的光輝下,她的眸瞳幽深溫潤,唇畔笑意溫婉如明麗春水。那時他們的瑚舟與蘇摩他們的相撞,兩人互相致歉,一般的溫文有禮進退有度,乍一看竟似是一對璧人。清波待人處事向來親和,卻由於待所有人都一般無二而從骨子裡透出淡淡的疏離,這一點他本是知道的,卻在那日看到兩人隔著窄窄的淺水行禮時,突然覺得她這幅四時不變的溫潤姿態異樣的刺眼,甚至在事後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諷刺蘇摩的話,弄得清波半天摸不著頭腦。現在想來,原來從那時起,她在自己心中便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