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談未來,談到孩子,他立刻退縮。
在英明心底深處,他一直深信當初是他不對,是他不好,他母親才會一句話不說的 丟下他走掉。他若結婚,絕不要生孩子,免得相同事件也發生在他的婚姻裡。
詩若是有個女兒,可是她既然獨自帶著小詩過了這麼多年,她定是個愛孩子的人。 她愛她的女兒,絕不會丟下孩子離開,不要女兒,或不要他,不要他們的家。
可是詩若愛的是人傑。人傑也愛她。人傑是個端端正正、規規矩矩的好男人,他會 善待詩若和小詩。
我也會,英明苦澀地想。有什麼用?太遲了。他遲了一步。雖然說起來,先碰到詩 若的是他。偏偏陰錯陽差,教人傑搶先了一步。
如果他母親當年離家是為了不願被他絆住,她為什麼又生人傑?而且給人傑一個健 全的家。她要人傑,為什麼不要他?
不知不覺地,英明停住車,發現他竟開到了木柵,人傑的家門外。他母親的家門外 。
“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媽?”人傑有一次問他。
他是怎麼回答的?她從來沒有回去看過他。他坐在車子裡,盯著那扇綠漆門。他小 時候也是這般盯著他母親走出去,未再走進來的大門。每次有人按門鈴,或聽到大門開啟,他都會跳起來。沒有一次是她。
他為什麼要來看她?她就在臺北,她從來沒回去看過他。
英明發動車子。綠漆門忽然開了,一個身段依然苗條的婦人走出來,手裡挽著箇舊 式黑色皮包,身上仍是素色旗袍。她以前就愛穿旗袍,他喜歡她穿旗袍的樣子,有種靜 雅的古典美。
她挽成髻的頭髮變斑白了,可是她的容顏沒變。英明很驚奇她看起來還這麼年輕。 童年的他總認為他媽媽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現在看看她,他的感覺一點沒變。
英明心中交錯著複雜的情緒。他希望她看見他,又希望她不要看見他。
她還認得他嗎?
她認得。英明的背僵硬的挺著。她似乎感覺到什麼,關上門後,轉身便把目光朝停 在對面的車子投過來,看著駕駛座上的人。然後臉色迅速變白,被釘住了般,一動也不 動的站著。
英明多少有些訝異。她離開時他才三歲,現在他三十七了。經過這麼多年,她竟然 一眼就認出了他。
表情冷漠地,英明沒有表露出絲毫把他五臟六腑都攪翻了的情緒。他本來以為他會 恨她,可是他沒有感覺到恨。他很激動。激動莫名。
她忽然小心地舉步要走過來時,英明想都沒想,一踩油門,疾馳而去,沒有向後視 鏡望一眼。
人傑回到家時已經滿晚了。對他每晚九點一定上床就寢的父母來說,十點多算半夜 了。
今天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充實、愉快的一天。不,愉快還不足以形容。每回雲英綻 露笑容,他便覺幸福如洪水般淹沒他。
今晚他抱著玩得累得在他肩頭呼呼大睡的小詩,和雲英上了樓。他們一起為孩子脫 鞋,換睡衣,把孩子放上床,就好像夫妻一般。
然後在孩子床邊,他擁她入懷。那一吻幾乎使他難以剋制自己。她也要他,他感覺 得到。若非擔心詩若隨時會回來,人傑想,他說不定今晚會留在雲英床上。
“詩若。”雲英輕輕說,用這兩個字就澆了兩人之間燃燒起來的欲焰。她旋即走去 詩若房間。
“詩若不在。”她訝然。“她從來不會出去,這麼晚還不回來的。”
“也許她也去約會了。”他重新將她擁回懷中。
“英明?”她問。他跟她說過英明和詩若在一起時眼裡的火花。
“樓下管理員不是說有個高高帥帥的男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