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了的……”忍不住又道,“其實城中諸多傷者創面難愈,也大抵都是因著城中溼冷又狀況簡陋;若是周遭情形好些,或是若略可得些材料補給,其實許多人是可得活命的。”
元貴聽他這話一時越說越遠,皺眉道:“你恁多話。”
那醫官方才只顧想自己的事,被元貴這一打斷,才恍然是絮絮說了許多,其間有些言辭又好似有些抱怨,一時忙垂首道:“將軍恕我話多失言。”
一旁趙慎默默聽著,末了道:“你盡本分,並未說錯什麼。”停了片刻,又道,“只請你們盡力而為。”
醫官一時說完便退了開去,軍中還有旁的傷員需得醫治。趙慎立在當下,許久卻沒動彈,直到有人喚他,看去卻是騎軍中專管馬匹數目清點打理的校尉。
那校尉微低著頭,不敢看趙慎似的,只施禮道:“將軍,有事。”
趙慎道:“說罷。”
校尉仍是頓了一頓,方道:“今日管的糧草倉曹前來,說軍中已經斷糧……”聽趙慎輕聲“嗯”了一句,又道,“蔓菁、大芋食過卻更易飢,故而……故而,萬不得已,只能殺馬了……”
話還沒完,便被趙慎喝止道:“這是哪個說的?”他方才一直行止剋制,語氣也竭力平緩,此時卻忽而揚了聲調,那校尉也是一震,只聽趙慎繼而道:“從有趙氏這支騎兵起,除了戰場傷亡,旁的是連鞍轡蹄鐵都沒丟過的。”
那校尉見將軍聲色嚴厲,話音中卻帶著微微顫抖。若非被觸到痛楚,也是斷不會如此的。他在軍中也是頗有資歷,明白在趙氏眼中,那騎兵便是心尖上的血肉。他心中也糾結,半晌終是道:“可是將軍,城中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這話音極低,趙慎眉目卻倏然一震,不由盯住這校尉。那校尉只見那漆黑瞳仁比夜色還深,只方才的怒氣卻才在一震中如冷水潑過的烈焰,一點點湮沒熄滅,半晌聽他似在自語道:“城中人總是要活……”
那校尉見他這神色,忽而不知方才這一句說出來是該還是不該。一時聽趙慎低聲道“你且去”,訥訥便要退下,卻又被趙慎叫住道:“你聽清,眼下不論如何,沒我的話,馬少了一匹,我唯你是問。”
彼時,夜幕已漸低垂。趙慎過來時,周乾正拿著秋葵喂青追,青追這些日便在西面城下,沒有飼料好喂,膘頭都似減了些。周乾見是趙慎,忙把手中菜莖掩了起來。其時城中能吃的皆都要先盡著人,他拿這餵馬,卻怕被趙慎訓斥。
趙慎淡淡一眼看過,似是沒見,只自相來解了韁繩。周乾道:“將軍何去?”
趙慎道:“它困在這幾日不能動,我隨意去遛一遛。”說罷便上馬,周乾上前執了馬韁道:“我跟著將軍吧。”
趙慎用鞭梢推了他手去,道:“你莫跟著了。”
周乾道:“城中還有好些西燕軍的散兵遊勇,將軍一個人……”
趙慎忽而冷笑道:“他們的監軍不是鐵心要我活著麼,遇著誰又能如何?”
周乾到底曉得趙慎脾性,心知此時他必正焦躁,一時便也不相強,只檢視了馬上的弓箭直刀都在,道:“將軍當心。”
趙慎也不答話,膝頭輕釦馬肋,青追踢踏四蹄,已是一徑而去。
暮色沉暗,城中街道可見的只是屋舍暗影幢幢。灌城的河水猶四處漫溢,夜空倒甚清朗,水窪中映出弦月浮雲,卻被馬蹄踏出道道漣漪,攪得粉碎。
趙慎心中有事,只信馬由韁,全然不知走在哪裡。待回神抬眼看時,只見一座古剎端莊,原來是行至了白馬寺前。
這是他第二遭到此,不知怎麼只覺有什麼在冥冥中牽扯著他。趙慎索性下馬向寺門而來,只見門卻不曾落鎖,輕輕一推便訇然洞開。
他牽著青追邁進寺中,只見那楸樹枝葉猶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