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普通話咬字有點漏風,聽著有股塵土氣撲面而來。
「你媽媽是誰啊?也在臨南工作嗎?」
杜荔娜託著臉,猜測著她媽媽是質檢部那個胖乎乎的趙阿姨,還是財務部那個黑突突的王阿姨。
蘇拉又沉默了。
杜荔娜想,她一定是怕別人發現她普通話不行。不過沒關係,江阿姨一定知道。爸爸忙的時候,有事她就找江阿姨。
過了很久,遠道而來的女孩才再次開口:
「我媽媽叫江世敏。」
杜荔娜正埋頭給剛在夏令營認識的朋友發簡訊,晃了個神。等大腦終於接收到新的資訊,她愣住了。
蘇拉繼續說:
「所以,你應該叫我姐姐。」
那一年的蘇拉,執意從貧困的家鄉來到高樓林立的都市。她孤身一人,先坐鄰居的貨車,轉長途汽車,再站了十餘個小時的綠皮火車,抵達鶴市的時候,瑟瑟若一頭無毛的野貓。紙上讀來終覺淺,她途徑無數未知的恐慌,所能倚仗的,只有書中讀到的關於發達世界的零碎語句。
杜荔娜一到家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保姆劉姨做了她最愛的拉明頓蛋糕,她也不肯出來。劉姨威脅要把蛋糕給剛來的小姐姐吃,她才憤怒地把蛋糕拿進去,然後關上門。
杜荔娜對自己說,她不討厭蘇拉,只是很生氣。沒有人喜歡被欺騙,江阿姨和爸爸結婚三年了,她從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
要麼是爸爸和江阿姨一起欺騙了她,要麼就是江阿姨欺騙了所有人。
當天,杜宇風和江世敏都沒有回家。這樣的生活杜荔娜已經習慣了,但蘇拉顯然不清楚狀況。杜荔娜聽見蘇拉焦急地詢問劉姨,老闆和太太什麼時候回來。而劉姨當然只能說不知道。
蘇拉於是被安排住在樓下,離杜荔娜最遠的客房,劉姨做好飯她會出來吃,其他時間沒有人管她做什麼。她並不總是待在家裡,有時一個人出去,又一身灰撲撲地回來。
一直到三天後,曹叔才通知老闆今天會回家。劉姨於是做了一桌子的大菜。
杜宇風永遠是氣氛的掌控者,一進門,就熱情地向蘇拉表示了歡迎,飯桌上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菜,問她老家榴城的情況,是不是真的有一條漂亮的河,又問她高中生活怎麼樣。他介紹了許多鶴市的特色景點,還安排曹叔帶蘇拉都去逛一逛。
江世敏倒是不怎麼說話。她一直是這樣,很少反對或贊同,有時杜宇風說話過於慷慨興奮,她會輕聲解釋他話裡的深意,或者給予一些紮實的事例補充。
但在杜荔娜的印象中,凡是經過江世敏點頭的事,總是神奇地迅速完成了。很多在杜宇風那裡碰壁的要求,透過江世敏反而能成。這也是為什麼杜宇風再婚時,杜荔娜沒有反對。這個繼母對她雖不親近,卻很包容。
整頓飯期間杜荔娜都噘著嘴不說話。明明她是從更遙遠的地方回來的,卻沒有人為她接風洗塵。
他們甚至都不解釋一下,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個姐姐。難道隨便什麼人都配做她杜荔娜的姐姐嗎?如果她有姐姐,也應該是《流星花園》裡的藤堂靜那樣的。
她已經想好了,等他們都安靜下來,她就大聲宣告:她絕對不會叫任何人姐姐。
但當杜宇風的健談停下來時,江世敏淡淡地開口了。
「蘇拉,你在鶴市好好玩幾天,就回榴城去吧。快開學了,你叔叔嬸嬸也很擔心你。」
蘇拉已經不戴鴨舌帽了,露出了她黑瘦的臉和整齊得像刀割的短髮,穿的還是那件灰藍色長袖襯衫。她垂下頭,雙手放在膝蓋上,肩膀輕輕抖動,眼鏡上升騰起霧氣。
但她沒有說什麼。
後來的日子按部就班。曹叔給蘇拉訂好了返程的機票,又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