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日本人打進上海, 張愛玲的留學事宜也是耽擱無期了。張愛玲的家離蘇州河很近。炸彈的聲音吵得張愛玲睡不著覺,好像隨時在等炸彈飛到頭頂。此時,張愛玲離家出走的母親住在霞飛路,這條路是上海最為繁華的地方。即便是演變到現在的淮海路,它依舊是最為高尚的商業街。混亂中,母親想念起張愛玲,便叫張愛玲到她那兒去住幾天。於是張愛玲就去了母親家,住了兩個星期才回家。
這天,張愛玲吃過晚飯回到家中,繼母孫用蕃就從樓上下來,問道:“你到哪裡去了,走了那麼多天。”張愛玲知道,這是繼母在明知故問了。她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到媽媽那裡去了。”“你住到你媽媽那裡去,應該給我說一聲。”張愛玲覷了她一眼:“我跟爸爸說過了。”
孫用蕃生氣道:“噢,對父親說了! 你眼睛裡哪兒還有我呢?”話音剛落,“啪” 地就是一巴掌, 張愛玲白皙的臉上紅色的印記立即顯現。(摘自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流言》)
張愛玲毫不示弱準備要還她一個,卻被兩個趕過來的老媽子拉住了。她沒有想過要考慮後果,這一耳光要還的並不只是臉上的印記,還有某處看不見的鬱結。後母沒命了衝上樓去,大喊:“她打我,她打我!”對於張愛玲來說這一刻來得太突然,但她似乎也明白總該會有這一刻。
張愛玲的父親剛抽過大煙,穿著拖鞋便從樓上衝下來。他不問青紅皂白,就開始毒打張愛玲。張愛玲坐在地上被父親猛踢,父親邊打邊說:“你還會打人了,我打死你!”張愛玲耳朵都要被震聾了。家裡的傭人看不下去,上來勸,生生地拉開了兩人。
父親氣哼哼地上樓去,張愛玲自個兒走到浴室鏡前,看自己身上的傷、臉上的指印,這些都是她心裡的傷痛。自己對父親的愛從此刻起就要流離失所,無處投遞了。張愛玲不服,衝出家門要出去報巡捕房。門鎖著張愛玲就試著撒潑、叫鬧,要引起門外崗警的注意。
張愛玲的行為驚動了父親,他更是無比震怒。父親怎會讓這樣的事情給外人看了去,家醜是一定不能外揚的。等張愛玲一回來,迎接她的,就是父親手裡的一隻大花瓶。張愛玲歪了歪身子,掉落的大花瓶就飛了一房的碎片。父親憤恨地下命令,將無力掙扎的張愛玲關起來。
張愛玲的父親走後,一直在一旁緊張著急的老傭人何干便是上來責問道:你怎麼弄到這樣的呢? 張愛玲知道何干愛惜自己,頓覺滿腔冤屈,抱著何干號啕大哭。哭得無力了,空洞的眼眸深不見底。此時這個孤立無援的女孩兒,正在經受一次歷練。那些照片裡、文字裡的孤傲冷漠,正是在此次的劫難中,益發成型。
第二天,張愛玲的姑姑過來替張愛玲說情,並提說讓張愛玲去英國留學的事情。後母的冷一句熱一句惹得姑姑很是不平,便和張愛玲的父親吵了起來。最後兄妹倆竟然動起手來。受了傷的姑姑發誓說:“以後再也不踏進你家的門!”
不知是這個家庭本來冷漠, 還是後母的離間隔離了親情的輸送,父親在張愛玲的姑姑走後,將張愛玲關到了樓下的一間空房間裡,氣勢洶洶地揚言要用槍打死她,還吩咐門衛看好她,不讓她與任何人見面。她現在是真正的孤立無援了,這個年少的弱女子被生拉硬拽地推上了殘忍現實的高臺。
張愛玲在很小的時候,這個家就只剩下死寂的院落,抽鴉片的父親和不懂事的弟弟。對這裡的牽掛經不起任何輕微的拉扯。現在這個從小長大的家,在張愛玲的眼中也變得陌生起來。她看著這屋子,感覺它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現出青白的粉牆,片面而癲狂。樓板上的藍色月光,似乎有著靜靜的殺機。她心中的恨增加起來,她甚至想天上的飛機能直接丟個炸彈在自己家,一起同歸於盡了吧。
何干怕張愛玲想逃走, 再三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