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磨礪她看透世情,讓她成長。歲月逝去,當年的女童成為名噪一時的女作家,童年時的夢與美好卻並沒有被她忘記。
開闊的眼界,讓她有更多的機會,看到更多的畫作。她曾寫過一篇名叫《談畫》的文章,一貫冷清又戲謔的筆調,好似一個豔妝的女人抱著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一切,嘴角偏又帶著一點笑容。她閒閒地調侃著那些名畫,再盛大的場面,透過她的文字重現,都會讓人感到一點無可奈何與淒涼。她是一個無奈的旁觀者。
對於張愛玲來說,成為一個專業的畫者是沒有機會了。但有空閒時,她仍愛畫些小畫。許是寫作睏乏了,擱下鋼筆與稿紙,取來鉛筆,畫素描,或是默畫。她筆下偶出現那些上海女人:穿著旗袍,燙著發,一個個都似從《半生緣》或《沉香屑》中走出來的,嫋嫋婷婷的媚態。
與好友炎櫻一起時,她又愛畫一些滿是藍綠色調的水彩畫。溼淋淋的顏色,或許與母親黃逸梵相襯………那個女人雖然沒有給過她母愛,但卻是她獨立與自由、藝術與文學的啟蒙者。
在港大讀書期間,張愛玲恰好遭逢了香港的淪陷。類似於《傾城之戀》的背景下,四處都是硝煙。學校被迫停課了,學生們為了一點吃食也要去做工。張愛玲找到了看護傷員的工作。在《餘燼錄》中,說起那些身體破敗的傷員時,她仍然是“事不關己”的冷淡語調。她寫她們是怎樣在傷員們的哀鳴聲中“若無其事”地活下去。在那段混亂的日子裡,張愛玲與炎櫻一同畫了許多畫………飢餓、戰爭、死亡在威脅。
在臨時醫院的屏風後面,亮著昏昏的燈光。這個瘦削的女子手中捧著一部書在讀。有時累了,她便拿出鉛筆與稿紙,開始勾勒潦草的人形。那個淪陷的冬天,天氣寒冷。風從縫隙裡透進來,讓她的手凍成難看的醬紅色。也許她低著眉眼,抬起手呵了一口氣,又皺著眉頭繼續畫著。不遠處傳來傷員痛苦壓抑的低吟,病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異味與如同鈍刀子一般的嚴寒一起,讓她感到自己處在一個被遺棄的荒島上。
大抵正是那種寒冷的孤寂,讓她感到無趣、無望。也恰有無限的空閒時間,可以感受人們的姿態,畫出一幅又一幅的速寫。只有這一點從兒時成長起來,卻又未曾經過好好培育的愛好,能夠稍微安撫她那時內心的惶恐。
她寂寥的筆,潦草地畫下淪陷的香港島上,人們的百態。暴躁的房東太太,或者是倉皇逃亡的大家少奶奶,或者是衣著豔麗、面容憔悴的妓女。一切聲色犬馬都被轟隆隆的炮聲擊碎,消散。這時候展現出來的,是最原始的人性,張愛玲則將這些人性記錄下來。很久以後,她回憶起這段日子,說那些畫可以算是好得不像話了,簡直不像她畫的………自己這一生再也無法畫出那樣鮮活的畫了。
然而,張愛玲終究是個作家,那畫畫的夢,到底還是會擱淺。就如同舊時還算和睦的家,似水裡月亮的影子,美倒是美,只是輕輕一碰,便碎了。終究,那段畫畫的日子,會成為日記本里面的一箇舊段落,或是回憶裡一幀褪色的相片。返回上海之後,她便極少有空閒與心情畫畫了。
世界上的事大多是不完滿的。畫畫的夢擱淺了,但她卻仍然深愛著那些色彩。她會穿上色彩豔麗的“奇裝異服”,讓自己好似一幅移動的風景畫;她也會用文字寫下那些灼烈的色彩。於是,便有了《沉香屑第一爐香》裡梁太太家的花園:白的欄杆,紅的杜鵑,藍得濃烈的海水,白色的大船。明亮的色彩猛烈地碰撞,熱鬧如年畫上的景緻。便有了那些細緻入微的場景白描,讓人似身臨其境。
閉上眼,她的文字便化作一幀幀充滿色彩的畫。引人遐想,讓人想要仔細探究。
有人說,張愛玲的文字,明亮的便是銀紫色,陰暗的則是月下的青灰。也許,她用另一種方法在畫畫。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