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開始望著海呢?我在海里游泳的經過,他都看在眼裡嗎?
我脫下水手領上衣,把水絞乾,從揹包裡拿出預備的衣服——那也是英式水手服——換上,短褲則沒換,就這麼背起揹包往鎮裡走去。
沒過多久,我又見到那個少年。
沿著進城的林道旁,有棟大屋吐著黑煙燃燒起來,它好像召喚著正要前往鎮上的我。於是,我停下腳步往火焰跑去,越接近屋子越感受到猛烈的熱浪襲來,飛出的火花像微生物般在空中飛舞一番,才力竭地掉落地面。周圍的樹林發出令人憂慮的聲響陷入嘈雜中。
儘管這棟屋子地處偏僻,但有不少人前來,遠遠觀望這場大火。他們不約而同地目瞪口呆,眺望著越來越強的火勢。從他們的對話,和混著油味的火可知,這場火是焚書造成的。
任何人都不得擁有書本類的物品。
焚書指的是燒燬被禁的書籍。如果政府人員發現屋裡藏了書,便會一把火把藏書處燒個精光。家中不得存有任何書本,這是稍早時代所定下的規則,我們都生在那種規則建立的時代,所以我連書長什麼樣子都不太清楚。
我加入看熱鬧的行列,雖然熱浪燻紅了臉,我還是走近了屋外的鐵欄杆處。那是一棟西式建築,前面有個小花園和大車庫。我抓住欄杆,從鐵條間往裡面探索,想看一看書本的盧山真面目。雖然說大致都已經燒光了,不過我還是凝目搜尋可能留下的任何殘骸。穿著老鼠灰防火裝的人群,聚集到屋子周圍。他們擺出機械式的動作,魚貫進入屋子。
我看到大門附近停了一部黑色轎車,就是在海邊遇到的那部。車上似乎沒有人在,是這家人的車子嗎?還是……
我更加好奇,攀住欄杆使勁地伸直背脊,透過視窗往屋裡瞧。
那個黑髮少年在裡面。
他穿著比綠更濃,比黑更深,顏色有如暗夜森林的緊身外套,修長的身軀倚在窗邊。不論髮型,還是他那神氣冷淡的態度,都像個日本人偶。他絲毫沒有想逃出來的打算,表情沉著地望著在屋裡來去的防火裝男人。火勢還沒有接近他的周圍,但是,在他上方的二樓已經冒出火舌,說不準何時屋子會崩場壓到他身上。我心裡乾著急,觀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視線,忽然朝我看來。
這次我先轉開了視線。
我飛也似的轉身離開,而且沒再轉頭看,因為我怕一回頭又會與他四目相接。一方面有點窘,但最重要的是少年大大的眼眸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靜謐,清亮得如同一面鏡子,彷佛映照出什麼不能見人的真相。
少年在焚書的現場做什麼呢?
我一面思忖著,再次踏上往鎮裡的路。
不久後,夜色漸深,我決定到路旁的廢屋捱過一宵。
混凝土建的立方體廢屋,被高及人身的雜草所掩蓋。從破裂的玻璃窗和沒有門的玄關看來,這棟房子確定早已沒有主人。整個屋子只蓋了混凝土結構,連屋頂都是糊了一層薄薄的水泥。屋頂腐蝕的地方塌陷,破了一個洞。月光穿過薄雲,將塵埃滿布的空氣聚成一束光。
我以翻倒的衣櫃為床,在上面躺下,但卻沒有什麼睡意。我還籠罩在焚書的熱焰中。翻身的時候差點摔下床,最後,一整晚我一直從屋頂的洞望著夜空直到天明。
天色還沒轉白前,我便走出廢屋再度邁開步伐。
西方的天空還有點點殘星,然而瞬即被不知何處飄來的雨雲掩住,連最後一點星輝都不剩,同時還降下雨來,於是我加快了腳步。
起伏平緩的林道無盡地延伸著,這是條漫長的直線道。道路在多年前就已放棄整修的狀態,雜草的綠色比白線還明顯。有些地方缺了一大片柏油,很可能是地面滑動造成的。我為了跳過這些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