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落葉構成的腐殖層被壓出了一條長溝,溝裡很快滲出了水,陳年落葉使水呈暗紅色,像血。
“小葉,過來歇歇吧。”白沐霖指指大樹樁空著的另一邊對葉文潔說。文潔確實累了,放下工具,走過來和記者背靠背地坐著。
沉默了好一會兒,白沐霖突然說:“我看得出來你的感覺,在這裡也就我們倆有這種感覺。”
文潔仍然沉默著,白沐霖預料她不會回答。葉文潔平時沉默寡言,很少與人交流,有些剛來的人甚至誤認為她是啞巴。
白沐霖自顧自地說下去:“一年前打前站時我就到過這個林區,記得剛到時是晌午,接待我們的人說要吃魚,我在那間小樹皮屋裡四下看看,就燒著一鍋水,哪有魚啊;水開後,見做飯的人拎著擀麵杖出去,到屋前的那條小河中‘乒乓’幾棒子,就打上幾條大魚來……多富饒的地方,可現在看看那條河,一條什麼都沒有的渾水溝。我真不知道,現在整個兵團的開發方針是搞生產還是搞破壞?”
“你這種想法是從哪兒來呢?”葉文潔輕聲問,並沒有透露出她對這想法是贊同還是反對,但她能說話,已經讓白沐霖很感激了。
“我剛看了一本書,感觸很深……你能讀英文吧?”看到文潔點點頭,白沐霖從包中掏出一本藍色封面的書,在遞給文潔時,他有意無意地四下看了看,“這本書是六二年出的,在西方影響很大。”
文潔轉身接過書,看到書名是《silent sprg》(《寂靜的春天》),作者是rachel carn。“哪兒來的?”她輕聲問。
“這本書引起了上級的重視,要搞內參,我負責翻譯與森林有關的那部分。”
文潔翻開書,很快被吸引住了,在短短的序章中,作者描述了一個在殺蟲劑的毒害下正在死去的寂靜的村莊,平實的語言背後顯現著一顆憂慮的心。
“我想給中央寫信,反映建設兵團這種不負責任的行徑。”白沐霖說。
葉文潔從書上抬起頭來,好半天才明白他意思,沒說什麼又低頭看書。
“你要想看就先拿著,不過最好別讓其他人看見,這東西,你知道……”白沐霖說著,又四下看了看,起身離去。
三十八年後,在葉文潔的最後時刻,她回憶起《寂靜的春天》對自己一生的影響。在這之前,人類惡的一面已經在她年輕的心靈上刻下不可癒合的巨創,但這本書使她對人類之惡第一次進行了理性的思考。這本來應該是一本很普通的書,主題並不廣闊,只是描述殺蟲劑的濫用對環境造成的危害,但作者的視角對葉文潔產生了巨大的震撼:蕾切爾·卡遜所描寫的人類行為——使用殺蟲劑,在文潔看來只是一項正當和正常的、至少是中性的行為;而本書讓她看到,從整個大自然的視角看,這個行為與“文化大革命”是沒有區別的,對我們的世界產生的損害同樣嚴重。那麼,還有多少在自己看來是正常甚至正義的人類行為是邪惡的呢?
再想下去,一個推論令她不寒而慄,陷入恐懼的深淵:也許,人類和邪惡的關係,就是大洋與漂浮於其上的冰山的關係,它們其實是同一種物質組成的巨大水體,冰山之所以被醒目地認出來,只是由於其形態不同而已,而它實質上只不過是這整個巨大水體中極小的一部分……人類真正的道德自覺是不可能的,就像他們不可能拔著自己的頭髮離開大地。要做到這一點,只有藉助於人類之外的力量。
這個想法最終決定了葉文潔的一生。
四天後,葉文潔去還書。白沐霖住在連隊唯一的一間招待房裡,文潔推開門,見他疲憊地躺在床上,一身泥水和木屑,見到文潔,他趕緊起身。
“今天干活兒了?”文潔問。
“下連隊這麼長時間了,不能總是甩手到處轉,勞動得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