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就意味著危險。不過此時它沒有什麼憂慮,因為它知道這雙眼睛沒有生命。它已經忘記了那個叫羅輯的巨大的存在在第一次發出聲音前蹲下來凝視孤峰上端的情形,當時他凝視的就是這雙眼睛。接著,它爬出圓池,攀上峰頂。在這裡,它並沒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因為它不怕從高處墜落,它曾多次被風從比這高得多的地方吹下去,但毫髮無損,沒有了對高處的恐懼就體會不到高處之美。
在孤峰腳下,那隻被羅輯用花柄拂落的蜘蛛開始重建蛛網,它從峭壁上拉出一根晶瑩的絲,把自己像鐘擺似的甩到地面上,這樣做了三次,網的骨架就完成了。網被破壞一萬次它就重建一萬次,對這過程它沒有厭煩和絕望,也沒有樂趣,一億年來一直如此。
羅輯靜立了一會兒,也走了。當地面的震動消失後,褐蟻從孤峰的另一邊向下爬去,它要趕回蟻穴報告那隻死甲蟲的位置。天空中的星星密了起來,在孤峰的腳下,褐蟻又與蜘蛛交錯而過,它們再次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仍然沒有交流。
褐蟻和蜘蛛不知道,在宇宙文明公理誕生的時候,除了那個屏息聆聽的遙遠的世界,僅就地球生命而言,它們是僅有的見證者。
更早一些的時候,深夜,麥克·伊文斯站在“審判日”號的船首,星空下的太平洋像一塊黑色的巨緞在下面滑過。伊文斯喜歡在這種時候與那個遙遠的世界對話,因為在星空和夜海的背景上,智子在視網膜上打出的字很醒目。
字幕:這是我們的第二十二次實時對話了,我們在交流上遇到一些困難。
伊文斯:“是的,主,我發現我們發給您的人類文獻資料,有相當部分您實際上沒有看懂。”
字幕:是的,你們把其中的所有元素都解釋得很清楚,但整體上總是無法理解,好像是因為你們的世界比我們多了什麼東西,而有時又像是少了什麼東西。
伊文斯:“這多的和少的是同一樣東西嗎?”
字幕:是的,我們不知道是多了還是少了。
伊文斯:“那會是什麼呢?”
字幕:我們仔細研究了你們的文獻,發現理解困難的關鍵在於一對同義詞上。
伊文斯:“同義詞?”
字幕:你們的語言中有許多同義詞和近義詞,以我們最初收到的漢語而言,就有“寒”和“冷”、“重”和“沉”、“長”和“遠”這一類,它們表達相同的含義。
伊文斯:“那您剛才說的導致理解障礙的是哪一對同義詞呢?”
字幕:“想”和“說”,我們剛剛驚奇地發現,它們原來不是同義詞。
伊文斯:“它們本來就不是同義詞啊。”
字幕:按我們的理解,它們應該是同義詞:想,就是用思維器官進行思維活動;說,就是把思維的內容傳達給同類。後者在你們的世界是透過被稱為聲帶的器官對空氣的振動波進行調製來實現的。這兩個定義你認為正確嗎?
伊文斯:“正確,但由此不正表明‘想’和‘說’不是同義詞嗎?”
字幕:按照我們的理解,這正表明它們是同義詞。
伊文斯:“您能讓我稍稍想一想嗎?”
字幕:好的,我們都需要想一想。
伊文斯看著星光下湧動的洋麵思考了兩分鐘。
伊文斯:“我的主,你們的交流器官是什麼?”
字幕:我們沒有交流器官,我們的大腦可以把思維向外界顯示出來,這樣就實現了交流。
伊文斯:“顯示思維?怎樣實現呢?”
字幕:大腦思維發出電磁波,包括我們的可見光在內的各種波長,可以在相當遠的距離上顯示。
伊文斯:“也就是說,對你們而言,想就是說。”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