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白一如往日面無波瀾搖著手中的漿,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為何來了此處,就只是麻木的載著那些要去往生的魂靈去往忘川。
可是這一日卻似又與平日不同,船頭坐著那個將孟婆氣的破防的姑娘,她今日穿著鑲銀絲松花綠錦邊百褶裙,頭上只插根略顯粗糙的絞絲桃花銀簪,襯的她膚若白雪,唇若桃花,為這死氣沉沉的黃泉徒增了些光彩。
她也並不看他,一雙眼盯著平靜無波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麼。蔥白一般的手指捻著手中的花瓣,丟入水中,一路行來,淺粉的花漾在水面,似鋪了層薄薄的輕紗。
她慵懶的倚在船杆上,聲音綿軟,對著霧氣嫋嫋的遠方低吟,“桃花盛開,夢裡再見,誰知今生只餘空歡,年年桃花,年年盼,不見江南煙雨,只留斷腸人在天涯。”
一書生模樣的魂靈忽就開口,手中搖著莫須有的摺扇,“好詩,姑娘可是也有傷心往事?”
她沒回頭,淡淡答,“前世緣,情難消,生在紅塵,誰人無過往。”
書生黯然神傷,“桃花開遍時,唯獨相思獨自痛,生在凡塵,怎可能不染一絲塵埃。”
她似是很感興趣,回頭,衝滿船魂靈露出個俏皮的笑,“哦,聽公子此言,當是有不可忘之事?”
那書生慘然一笑,幽幽開口,“我自幼家中貧寒,父親亡故,只得老母為人縫補浣洗補貼家用,饒是如此,也督促我讀書,一日不可落下,家中燃不起蠟燭,她便求著主家將快報酬換成蠟燭,自己卻不捨得用,終是熬瞎了一雙眼。”
停了許久,他面上染上哀傷,“後來我一邊讀書,一邊去當富戶家做工,同那家小姐互生了情愫,她總是用例銀暗暗接濟我,鼓勵我考取功名。”
花無燼若有所思,“這小姐倒是情深意重啊,難得。”
書生點頭,“我們常在她家後巷幽會,我深知若無功名,與她便無可能,遂發憤讀書,幾乎夜不安寢,後來我中了鄉試,後來考上秀才,本是興事一樁,可突聞她竟要同別人定親了。”
其他魂靈也聽入了迷,著急的催促他繼續講,“猶記得最後一次見她,仍是後巷,春日微風正好,她卻哭的泣不成聲,說她不想嫁,鬧了絕食,上了吊,她爹卻不為所動,婚期定在秋末。”說到此處,他哽咽出聲,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動情時。
“那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我依舊想為了她再努力努力,遂四下尋夫子求教,學業進步很快,預備去京中趕考時,想見她一面,可發現後巷竟被封死,我只得獨自踏上趕考之路。”
他忽就掩面,哭的似斷了腸,“我得了個不錯的名次,感覺同她還有希望,可卻驚聞她跳湖自盡的訊息,正值盛夏,我卻感周身寒涼,什麼功名,什麼入仕,若沒了她,這些不過虛妄,我回鄉種起了地,但那刻骨思念將我折磨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安。”
他慘然一笑,打趣道,“如各位親見,憂思過度,死在田梗之上,終於可以陪她一起,再無人可阻攔了。”舉起手中早已乾枯發黃的桃花枝,“不怨時光催短,只願心若桃花,她也定在等著我。”
眾魂靈皆安靜下來,有人拭著已經不存在的淚。
花無燼幽幽道,“或許她早已入了輪迴,如此你可覺得冤?”
他搖頭,笑意盈盈,空洞的眼中帶了幾許光彩,“遇她不悔,即使她忘了我,她也是我心中最美的那株桃花。”
花無燼意味深長瞧了搖船的書白一眼,淺淺一笑,“初心不改,此情不移。”
書白的手一頓,漿有些亂了節奏,平靜的河面蕩起小小漣漪。
無風無雨的黃泉,忽就起了微風,細雨如絲般飄飄灑灑,在空中絲成張透明的網,悶的讓人喘不上氣,“每人心中皆有執念,但只要心中有愛,便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