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輪子三十浪當歲,溜溜著肩,一頭亂草似的頭髮。他正在彎腰解韁繩。
你領著這幫小子在路上玩什麼花樣?丁老四趿拉著鞋,倒揹著手,罵罵咧咧地從屋裡走了出來。
這個叫小輪子的,我我了半天還沒等他吱出句話來,丁老四又罵上了。
你什麼你,婊子生的。看看牛身上。他順手摸了一把牛背湊到燈光下說,看,一摸一把汗,你尋思是馬,嗯?往死裡跑!再這麼個趕法,你就別吃這碗飯了。
這個叫小輪子的也是滿心裡不高興,哼,你就罵吧,當心下次你的牛要吃苦頭了。
爸爸,飯已做好了。大兒媳婦過來說。
哼,去吧,老規矩。丁老四拍打了拍打一手的牛汗揮了一下。
所謂老規矩,就是讓他們吃了飯去休息,到天亮後再管頓飯,然後拿上腳力錢走人。
思武、思武,起來了嗎?去叫“寺師傅”。麻利的,晚了還不知要跑多少家。丁老四站在天井裡衝著東屋裡的兒子大喊。
丁思武打著呵欠出來了,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揉著眼睛嘟嚷,天天深更半夜的幹,累死了。
還嘟嚷,你個“熟迷樣”,你就沒你大嫂一點精神頭兒。
咋沒有?可你老也得讓人醒醒吧。老爸,您老就是不讓我睡也沒啥,總得叫牛歇歇,剛來,還沒飲飲,它能出數?
別磨蹭,咱宰棚裡的那兩頭。這幾頭跑苦了,一晚上怕是歇不過來,等兩天緩緩再說。丁老四說這話時已墩在地上磨起了刀。有經驗的人都知道,牛跑得苦了,出得肉含水量大,肉質差。
丁思武直奔清真寺。等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時,米阿訇說寺師傅早已被大妮子叫走了。他又往馬六亭的大姐姐家跑。唉,這會子馬六亭在幹什麼呢,也許她在教室裡學習吧?他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離天明還早著呢。她不可能起這麼早。他來到大妮子家,見牛已經道了“泰斯密”了,一問,說人剛走,但不知去了誰家。他又跑了大半條街,總算把寺師傅找到了。綁好牛,寺師傅剛剛道了“泰斯密”,就被另一家請去了。
我算看透了,咱街上就屬寺師傅最忙。這麼大一條街,就他一人道“泰斯密”,這太什麼了。爸,寺管會到底是幹什麼吃的?黑燈瞎火的叫我滿大街地來回躥,這麼麻煩,乾脆自己宰算了。
放屁,小鱉羔子,不吃自宰的東西,是一個穆斯林最起碼的常識。
嘿嘿,老爸,我是沒你懂,可這不見天日的,他一指地上被宰的牛說,你說,這是合的什麼教規。
一句話噎得丁老四停住了手裡的刀,他扔下刀子,脫下一隻鞋就要打。我叫你個耍嘴皮子的臭玩藝兒,孃的,看我不揭你個腚。
嘖嘖,行了,行了,三更半夜的吵的啥山仗?嗯,思武,再胡說八道,看把你的嘴撕成個磨套子。唉,為主的慈憫,誰願這麼幹?啊,還不是讓那收牛肉的給逼的。哼,那些牛肉販子一個比一個黑,他們都不是人。再說了,千百年來,回回家的信仰能流傳下來,就是因為它為咱老百姓,讓苦日子裡有了盼頭。咱只要心中有主就行。你倒反起大人的嘴來了,真是能煞你了,能煞了。母親從屋裡慢悠悠地出來,一指地上的牛說,快乾。
能煞了,能煞了——嘿嘿,丁思武衝著他母親又伸舌頭又擠眼的。
這小子,總沒個正形,真該把他送進寺裡去學學。
丁老四說著,用刀子把牛皮挑開。不知是為了示範還是不相信兒子的技術,每次都是他第一個幹。他的兒子們,尤其是丁思武,認為他老爸,永遠也不相信他哥幾個能幹好活。
我做了寺師傅,不就少了個給你掙錢的?丁思武嘻皮笑臉地嘿嘿著。
看來,不收拾你,你是癢得難受。丁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