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正在周策那亂得讓人發瘋的書櫃裡找資料,聽見陳太在樓下叫他。
他下了樓,發現陳太已經泡好了茶,甚至端了些小點心出來讓他吃。
方靖幫她擺好茶具,道謝說:“不好意思,又讓您費心。”
“我看儂拉該樓朗廂看書嘎寧真,就麼來叫儂。搜作清爽,儂還了窺。小舉頭活一些些麼就庫以來,切埃嘛斯地地肚皮再窺。”陳太笑著,把裝點心的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陳太有點上了年紀的人那種特有的健談,方靖只能從她濃重的口音裡聽得出個大概,差不多是在說她移民加拿大的女兒女婿,一個勁兒地誇她外孫多麼聰明伶俐。方靖插了個空問道:“阿婆沒跟著一起過去?”
“啊呀,老早嗄跟伊拉過去額,洋鉅額地方麼辦法蹬。我看伊拉吃額麼事,要麼就是白切肉,要麼就是生菜斬一斬碼了杯子裡,活忒斯像予拔兔子吃,阿里得像寧吃額麼事?青菜倒是模子杜來,就是麼菜米道。伊米得囡嗯女婿才忙,小寧嗄忙,阿里得管得啫吾老太婆。噯是轉來好,起嘸有老家坊。”
方靖點了點頭說:“我外婆也是,爸媽接了在城裡住,住一個月就膩味了,死活非要回鄉下。只是我老覺得還是城裡清閒,您這麼大年紀了還出來做事,總是累了些。”
“囡嗯女婿倒是每額敖頭寄鈔票來,嗄用勿光,老是娘吾休息、休息額,待是吾忙了一輩子,噯勿下來,勿組地啥心裡廂不塞意。吶格額尼紀額小寧不曉得啦,老早仔勒了寧家窩裡廂幫傭額叢光,早浪廂眼睛一張,就要做七八額寧額早飯,一尼四季額冊汏縫補,每天才忙得來潔勿落地。”
半聊半猜地說了一會兒,陳太要回家了,臨走又囑咐他不要光看書、看一會兒就休息一下云云。方靖回到樓上,腦子裡還是迴響著她那又快又脆的口音,愣愣地盯著牆上那件T恤看了半天。
周策幹嘛把這種東西掛在牆上?又不是字畫什麼的。
他看著,突然覺得那行字下方的字母很眼熟,彷彿在哪看過一樣。
Kant; Kritik der parktischn Vernunft……
方靖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書櫃裡翻來找去,終於從櫃子深處翻出一本黑皮厚書。拿書皮上的外文書名和牆上的T恤一對,一個字母都不差。《實踐理性批判》,一七八八年,康德。
他毫無目的地隨手翻書,一張硬紙掉在地板上。他撿起那張紙,發現是張明信片,一面是風景照,看起來像歐洲的城市,右上角有一座四方尖頂、像是教堂一樣的建築,遠處還可以看見同樣有尖頂的建築,畫面下方是一條街道。他翻過去,另一面既沒有郵票,也沒有郵戳,只是潦草地寫著兩個句子,並不是周策的字跡,張牙舞爪的筆劃彷彿要破紙而出:
我把刀給你們
你們這些殺我的人
明信片看來有些年頭,寫字用的藍墨水已經有些褪色了,陽光一耀,散發出一絲鏽色。
方靖又回頭去看那本書,一眼便看見一個句子,被鉛筆在下面劃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你的行動應做到這樣,使支配你的意志的準則同時總能夠如同一個普遍法則原理那樣有效。”
這明信片剛好夾在那一頁,像個書籤。
不知怎麼的,方靖覺得,這就是T恤上那句德文。
本來十四日要回來,飛機誤點,周策又多耽擱一天。溫雅安排方靖去機場接機,只見登機口已經圍了一圈粉絲,一見周策出來便開始高聲尖叫,周策戴著大墨鏡,又是合影又是簽名,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出得來。電視臺的人自乘一輛車,方靖又送了夏助理回家,一路上週策始終戴著大墨鏡,縮在一件大沖鋒衣裡一動不動,像是在睡覺。
等到家,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