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氣息終於平穩了,方靖抬起頭,鏡子裡赫然就是一張漲得通紅的臉,狼狽不堪。方靖扯過面巾紙,擦掉臉上的汗,向一旁等著的言採說:“真是對不起,嗆到口水了。”
“你動作太大,又急著接臺詞,是容易嗆到。很緊張嗎?”
方靖想了一下,這時言採示意他也坐,他就拉了一張椅子坐去言採對面,才說:“也不是……就是不太習慣……”他不能說言採演得好,又在一直看著自己,無形中就是個壓力。
言採想了一想,說:“你沒把我當那面鏡子。”
方靖一愣,笑著搖頭否定:“我想向你偷師還來不及,怎麼敢當你做鏡子。何況如果不是演獨角戲,那表演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把你當鏡子?從你的表演裡,也對映不出我來。”
言採似乎對眼下的話題也起了興趣,反問方靖:“如果你接到一個和你性格完全不一樣的角色,你會怎麼處理?”
“當然是儘量地揣摩角色的性格和一切細節,儘可能地去貼近人物的內心。”
“但如果角色的形象和性格並不盡善盡美,在表現出負面情緒的時刻,你還是為這個角色覺得羞恥,對嗎?”
“……”
“你都不能忘我,哪裡能‘儘可能地去貼近角色’?”
以前在學校的表演課上學的一系列表演理論這時都湧到嘴邊,方靖蹙起眉,忍不住輕聲反駁:“表演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出戏嗎?”
言採的笑容深了,調整了坐姿,整個人面向方靖;剛剛開口,話就被敲門聲中斷了。兩個人不由得雙雙偏過目光,來人是位女士,身量高瘦,穿黑色的套裝,晨光中顯得很乾練,但方靖認得這個人當初和言採同來劇團,只見她對自己笑了笑,就轉對言採說:“你怎麼用這間排練室了?有空嗎,借一步說話。”
“嗯。”言採站起來,“這是我經紀人,我失陪一下。”
言採這一去許久沒有回來,方靖等了一會兒,回味著自己和言採之前的交談,不知怎的,想起當年畢業演出之後鄭老師私下和他的那次談話。
那演出本身非常成功,方靖自己也覺得滿意,但是鄭老師在得知劇團來找他接洽之後,專門找他去談了一次。有一段話方靖記憶尤其深刻,她說:“你以前表演一直存在的問題是你和角色之間存在著距離感。一個優秀的戲劇演員,對於到手的任何一個角色,應當始終緊記保持適當的距離感,這是不錯的……但是方靖,你出戏的方法一直有問題。你拉開角色距離的方法是靠不斷地提醒自己和角色之間的差距,如果碰上角色性格過於激烈,或是負面,你就會為角色羞恥,繼而被束縛住表演。剋制在日常生活中或許是美德,但在舞臺上釋放角色能量的時候,絕對不是。”
“……距離感和你投入身心去揣摩角色並不矛盾。等你揣摩到位了,記得出來,記得表演是你的工作,一齣戲三個月,一週六天,八到十場,只要戲裡的三個小時你是角色,就可以了。”
他兀自出神,許久才留心又有人在門口處。他站起來,打招呼:“您好。”
言採的經紀人笑著走過來,走近之後從包裡掏出名片遞上:“方先生,我是林瑾。言採等一下有個專訪,可能短時間內過不來了,他託我向你說聲抱歉。”
“不要緊不要緊,其實我還想向他道謝,蒙他撥冗指點呢。”
林瑾抿起嘴笑了笑:“我會轉告的。哦,還有,言採讓我送幾張戲票過來,也是改編自契訶夫的戲劇,也許你願意去看看。”
戲票遞到眼前,方靖低眼一掃,最上面一張就是《海鷗》。他不免有些遲疑,就在猶豫的當口,林瑾已經把票交到他手裡:“要是忙轉送他人也可以。我受人之託,這是我的工作。”
林瑾事情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