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方靖把咖啡托盤扔進垃圾箱,“既然導演和男女一號都走了,也就是說,午休延長了?”
“要練當然可以。你看大家不都沒有閒下?再沒多久就要換裝串全場了。”
方靖端著他的熱巧克力剛坐下,言採後腳就進來了。副導演見他來了,立刻告訴他有雜誌來做採訪,言採點頭,表示知道,卻大步往場子中央走:“我就不去了,之前有一段我臺詞記得不是很牢,想再練一次。方靖在啊,既然洛明有事,那就偏勞你一次。”
聽到言採的話,方靖忙站起來:“應該的。想練哪一段?我一定盡全力。謝謝你有空肯指點我。”
“第四幕第二場。放輕鬆,你可以帶你的劇本過來。”
方靖一邊往前走一邊飛快地低頭翻劇本。他留心到說話聲消失了,但是耳邊反而開始嗡嗡作響。嚥下一口氣,他抬起頭來,把劇本放到一邊,正視言採的眼睛:“我想這一段大概可以。”
空無他物的舞臺,最簡單不過的燈光,冷冰冰毫無情感。但也就是這一刻,方靖回到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又成了姚景如。兩年過去,他終於也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剛剛從上海回到母親在蘇州的院子。
舅舅住了他的房間,他一時睡不著,就在小客廳裡看書寫稿,忽然聽到簌簌的腳步聲,抬起頭來,只見周容止走過來,謹慎地看了看他,說:“你媽說你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也不記恨我了。”言採為周容止選的口音頗有點意思,官話,略有一兩分南方口音,又不全是蘇滬一帶的,更有一點寧人的腔調。如果他緊張,方言的口音就重一些。
方靖聽著他愈發濃重的口音,反而眯起眼睛微微笑了,停下筆站起來,與他握了個手,並沒有說話,藉著檯燈的那一點光打量他。
鄧淑慧兩年前和他私奔,不惜拋家萬里,鬧得滿城風雨,周容止為這件事情也兩年沒有回蘇州,並和姚太太斷了往來。但姚景如兩年間一直和鄧淑慧保持著書信往來,所以對周景如又如何在近期拋棄了她,獨自從北平回到上海,再到蘇州和姚太太和解,都清楚來歷。他甚至知道鄧淑慧近期悄悄回了蘇州,只是躲在不知道哪裡,尋不見她。
周容止遞了本雜誌給他,也不待招呼,自己坐在了書桌另一側的椅子上:“他們買了登有你最新一篇小說的雜誌,拿給姚太太看了,她很開心。”
姚景如冷淡地說:“多謝你,煩勞你記得送來,你真好心。”
他不以為意,微微一笑,口音也不知不覺變得圓滑柔和起來:“聽說你回蘇州來,你的仰慕者早早送了一堆名帖來。上海和北平都有人在向我打聽你,什麼模樣,多大年紀,連是白是黑都在問。不曉得他們為什麼都覺得你應該上點歲數,但又沒人知道你究竟是誰——因為你寫作都不用真名。你真和西洋片裡的鐵面人一樣神秘了。”
姚景如還是無動於衷:“打算在蘇州住上一段時日?”
“我明天就動身到北平去。有一部戲寫得差不多了,又應承了另一家報社寫連載的事。不過說來說去也就是這些事,沒什麼新鮮玩意。”
這時下人過來點蠟燭,一邊輕聲提醒老宅要拉閘了。姚景如就不再說話,若有所思地盯著女僕的動靜;周容止卻自顧自往下說:“天氣壞透了。你聽聽這個風聲。”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側開臉,彷彿目光盡頭就是一扇窗戶,被寒風吹拂得玻璃搖搖欲墜,老梨樹的枝幹瑟瑟在近窗一側的地面投下影子,在黑黝黝的地板上留下更深的顏色。
他這才收回目光,看著面前豎起戒備的年輕人,露出個涵義微妙的疲憊笑容:“如果這場雨天亮前過去了,我想去釣魚,想再去看看那個園子,哦,你還記得那裡嗎,當年你那出戏上演的地方。那出戏倒是不錯,但我就是想再去看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