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坐到母親身邊。她從來都不是那麼細心的女人,一隻桃子被剝得坑坑窪窪。方靖接過來咬了一口,粘膩的桃肉在口腔裡一片綿軟,噎得他有點想吐。
母親也拿了一隻咬了一口,皺著眉頭說:“大棚裡捂出來的就是不甜。”說著,又去剝幹桂圓。
方靖三口兩口吃完那個桃,把桂圓拿過來,剝好了一隻,塞進母親嘴裡。
母親含著那隻桂圓,微笑著說:“好甜。”
方靖終於忍不住,把臉埋進母親的膝蓋裡,小聲抽泣起來。
母親什麼也沒問,只是婆娑著他的頭髮,輕聲說:“傻孩子,哭什麼,都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
方靖昏昏沉沉地想。
那天下午他居然就在母親的膝蓋上睡著了。等到睜眼一看,天色微微有些暗了,自己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棉被。父親在廚房裡咚咚地剁排骨。
晚飯的時候母親看了他的成績單,有點不滿,問:“你出勤率怎麼這麼低?”
方靖小口喝排骨湯,低著頭說:“打工……”
母親焦躁起來,說:“我早就說了,你打什麼工?家裡又不是供不起你上學。你還是學生,學好文化課是最重要的。像你以前在美術系,成績那麼好,有獎學金不比什麼都強?”
方靖不說話,唏哩呼嚕喝湯。
父親細嚼慢嚥地啃完一塊排骨,把一根肉絲都不剩的骨頭往盤子裡一放,緩和氣氛道:“我知道你是覺得給我們增加負擔了,爸跟你說,你那點學費不算什麼,就像這次坐飛機回來一樣,明明能舒服一點的事情,不就多花點錢嗎?”
他給方靖添了一勺湯,又說:“你賺的那點錢也沒多少,倒把自己累著了,得不償失。再說你現在無論打什麼工,能賺多少?不如現在好好學習,以後找個好工作,那時候賺錢給我們花,也是孝順。”
母親又說:“當演員?唉……”
方靖心裡一緊。
父親瞪了她一眼,慢慢說:“這個,演藝界,我和你媽都不懂。你要是不好找工作,不如考個研?”
“我不想考研。”方靖悶聲說。
“那,想不想出去留學?”
“我也不想出去留學……”
母親不安地在座椅上挪動了一下身子,說:“這、這樣行不行啊?我就覺得這一行不保險,你考個學位至少還能在大學裡當個老師什麼的……”
方靖強撐起一個笑臉來說:“沒事兒,我好多同學畢業以後都找著好工作了,總不能你們兒子比別人差吧?我們畢業排演要是搞好了,說不定一畢業就有演藝公司看上呢。”
父母對看一眼,沒說話。
週末的時候,免不了又要去祖母家拜年。
方靖的祖父是當年草地雪山一路過來的老軍醫,去世也有十來年了,仍然住著部隊獨門獨戶的的一套房子。一進門,就看見客廳裡祖父在世時手書的對聯:囊封赤箭,曾記車前馭龍骨;爐養丹砂,閒看枳殼換蟬衣。這對聯自從方靖記事起就在那裡掛著了,祖父去世太早,腦海中最清晰的記憶,是祖父把自己抱在膝頭,捉著他幼嫩的小手臨帖。他是個安靜而慈祥的老人,至於父母叔伯們口中那個半生戎馬、一世懸壺的老軍醫,卻只有這對聯上虯勁而古樸的字型,才留下了逝者當年的影子。
祖母也是醫生,搞了一輩子中醫,七十五歲的老人,滿頭銀絲,精神矍鑠得很,老太君一樣被一家人簇擁著,靠在沙發上跟著電視裡的《杜鵑山》哼哼調子,一看方靖來了,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方靖在外地上學,不常回家,家裡人圍著他噓寒問暖,又被祖母摟在懷裡半天才放開:“上裡屋看看你姐姐他們去吧。”
他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