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吃,”他笑道,“有一次我坐在你肩膀上,箕子裡的棗泥兒全落在你頭上。”
父親大笑,說:“是啊,以前每年都來看燈展,擠得你鞋都掉了,你媽拼命攥著你的腳,回家一看,還凍得像個小蛤蟆一樣。”
父親一瞬間有些失神,喃喃說:“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
這句話讓方靖心裡沒來由一酸,忙笑著說:“咱們去橋上看吧,隔著水更漂亮。”
父子二人上了橋,拄在欄杆上。河道里有一條八仙過海的花燈船,在微波上緩緩而行,雖說一看就是電力發動,但甲板上仍然站著打扮成古代宮女樣子的船孃。顏色鮮豔而巨大的八仙像影影綽綽地映在水裡,船上還有細微的音樂聲,仔細分辨之下,好像是《春江花月夜》,和著對岸笑語和鞭炮聲,隔水傳過來,有幾分不真切,倒顯得這橋上一發冷清。方靖看著天幕,夜空清朗,只有一輪彎月,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詩,“一星如月看多時”,自己笑了下——明明父親就在身邊。
一時無話。
父親首先打破沉默:“你銀行賬戶裡的錢,都沒動。”
方靖低頭踢著石欄杆:“嗯。”
父親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像你媽,真倔。當初你要從普通文科轉到美術專業,就跟你媽翻天覆地一場大吵。後來又要從美術系轉到表演系,你就不知道你媽在家裡……唉。”
他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上:“我有時候也生你的氣,不是為了你的專業。我是生氣你不懂我們的心。你這幾年吃苦,完全是自找。為了賭一口氣,不給家裡添負擔,對不對?只是……咳,那天飯桌上我也說了,家裡又不是供不起你讀書,甚至你要想留學,我們也有錢。你媽生氣,是因為心疼你,這你都不明白?”
方靖喉頭一哽,幾乎掉下淚來,說:“我不是賭氣……”
“說你還不承認,你這孩子。”父親拍拍他的手背,“你大了,有志氣,我們都很高興,只是你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你這點也像你媽,撞破南牆不回頭。我有時候看著你跟繃緊的弓一樣,又是高興,又是害怕。”
“……我不想讓你們失望。”方靖小聲說。
“我們從來就沒對你失望。”父親抬頭看著天上一輪彎月,“有些事,無論是誰,也勉強不來,父母不行,甚至自己也不行。我對我兒子有信心,只是有時候,我們這兩個外行人總覺得你們那個圈子有點不大地道……或許因為我和你媽真是外行。”
父親笑笑,又說:“咱家每年初一包的餃子都是菠菜豆腐餡,意思就是做人清清白白。這世界上你要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數起來未免太多了。你總想著你對別人有所愧疚,活得太累,那做人還有什麼滋味?只要別對不起自己,無愧於心,這就足夠了。”
方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瞬間冬夜裡清朗又凜冽的風充滿了整個肺部,感覺腦袋也被激靈得清爽起來。他對父親笑笑,說:“我明白了。”
父親肩膀鬆了下來,也像卸下什麼重擔似的,笑著把紙包遞給他,說:“吃罷。”
那天夜裡方靖把自己埋在被子裡狠狠哭了一場,不知道是因為悲傷、喜悅還是單純想發洩一下積攢的情緒。
李奉倩在他面前哭出來的時候,他只覺得從舌根連著心尖都是苦的。不說,就是用謊言欺騙自己最親的人;說了,只怕父母承受不了。既然如此,三個人苦,不如一個人苦。他本已經打算自己把這個秘密守到死,只是沒想到,父親已經知道了。
他想起這些年來父親給他寫的信,其中有一封裡,是這麼說的:做了這麼多年法醫,看慣生死,只覺得能活著、一家人團聚比什麼都好,其他的再去強求,未免折了自己的福分。原來那時候,父親就已經知道了。只怕,母親也知道了。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