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楨會的媽媽雲姨我見過,現在正在客廳裡坐的這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應該是個親戚或者管家。她看起來保養得很好,神情也富態優裕,手上正在拆著一件毛衣,看見我們進來多少有些意外。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手上正在團著的那個毛線團便從她裙兜裡滾下來,拖著一根長線一路直滾到我腳邊。
我彎腰拾起這個毛線團,沿著這根線又一路繞回去,將這個團團還給她。她一邊接過去一邊相當喜氣地盯著我看,好象我是個三五年都沒有見著的大稀客來著。
“蘭姨,”陳楨會介紹道:“這是張小姐。”
蘭姨便笑嘻嘻地問我:“張小姐喝什麼呀?”
我這具模板只是晚上不能接受茶與咖啡的刺激。
蘭姨便端來兩杯我沒有見過的淺碧色飲料。
“姑娘們來得少,”蘭姨解釋道:“家裡尋常也沒有什麼女孩子愛喝的東西,這是霍山石斛,滋陰補虛清火的,晚上喝也不要緊——姑娘你平時喜歡喝什麼呵?我明天就去準備!”
跟蘭姨客氣了兩句,陳楨會便領我四處在屋子裡轉動。這座別墅的佈局跟上海那座別墅大致也差不多,大約樓下是客廳與廚房與傭人房,樓上就是一些較為私密的空間,沿著樓梯轉上去,二樓樓梯口是一間檯球室,並列著兩張鋪著綠絲絨的球桌,檯面上十幾只綵球整整齊齊地碼在三角框內。
“要打球麼?”陳楨會問。
“再看看罷。”
於是陳楨會帶著我在二樓轉一圈,然後又上了三樓。三樓樓梯口也是個公共活動空間,裡面一個大螢幕應該是放電影的地方。
陳楨會又問我:“看電影麼?”
我還想再看看,便在三樓上繼續轉,陳楨會走在一邊替我將沿途房門一間間開啟,有閱覽室,有工作間,還有喝茶休閒的茶室,還有漂亮的露臺,直到最後一間他停下步子準備帶我往回走。
“就這麼多了,”他說。
“你住哪兒?”我問。
他看著我。
這個意思是他的臥室不能隨便參觀麼?
反正他不讓我參觀我也知道他就住這最後一間了。我準備掉頭走,他忽然拉住那間房門的把手,開啟了門。
這是一間埃及風格的臥室。
整面牆都繪滿了古埃及人的生活場景,打水的進食的耕種的……然後直至死亡。等死亡了以後古埃及人就開始折騰這具他們認為並沒有失去靈魂的軀體,他們取出這具軀體的腦髓與內臟,清洗乾淨,填上香料,再縫好,再泡鹼水,然後拿出來曬乾,再為這具軀體從頭至腳纏上細麻布,塗上樹膠……
壁畫象個長卷一樣一直延展到套間裡去,我走到套間裡去一直看完了古埃及人整個製作木乃伊的過程。
“我是想提醒自己人生如寄,”陳楨會道:“譬如朝露。”
“其實,”我不應該自以為比陳楨會高明,但還是努力想把自己近期對於地球人生的感想表達出來:“朝露也好美。”
不僅朝露很美,那感動了張大元的盛開的鮮花也美,那撲在我臉上又轉眼不見了的飛絮也美。
如果你願意欣賞,甚至連霧霾都美。
那濃重的霧霾於除夕那一天落在我與他之間,在他乾燥的嘴唇劃傷我之後,在我拖著行李進站之前,在那麼一回頭的瞬間,在那麼短的距離之內,便已模糊虛幻塗抹湮滅掉他本來應該是那麼實在的身影……
那種痛!
那種割裂洞穿的痛!
陳楨會默然良久。
而且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他女朋友會喜歡這樣風格的一間房?
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將女朋友帶回家來。
陳楨會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