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閉上眼,微微分開嘴唇,李月馳的氣息便湧進來。原來他又抽了煙,還是五塊五一包的黃果樹嗎?這煙味有些沖,但並不難聞,唐蘅忽然記起小時候,北方的秋天總是有很多紅黃落葉,清潔工把落葉掃成一座小山,然後點火焚燒。有時他爸抱著他站在旁邊看,一縷青藍色的煙被秋風吹散,那味道煙燻火燎,橫衝直撞,帶著噼裡啪啦的聲響。他爸說,唐蘅,燒完之後剩下的東西,就叫做無機物。唐蘅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起這件小事,他高中唸的是文科,和生物八桿子打不著——無機物,他以為他早忘了這個詞。
李月馳的手從他的後腦勺轉移到他的臉頰,粗糙的手心捧著他的臉,吻得無聲無息。唐蘅忍不住戰慄,他覺得自己也是一堆窸窸窣窣的落葉,火舌舔舐他,火焰灼燒他,骨骼和骨骼碰在一起,畢畢剝剝地響,原來接吻是這麼一件痛且快的事——就算會被燒成灰燼,無機物,也認了。
過了很久,很久。兩人略微分開,李月馳好像醉得更厲害,他問:「你以前經常走珞瑜路嗎?」
唐蘅恍惚地說:「經常。」出了漢大南門便是珞瑜路,有商圈,有地鐵站,春夏之交的時候還有老婆婆挑著扁擔賣梔子花。
「我也經常走,本科的時候我做家教,走著去,走著回,」李月馳低嘆一聲,「我怎麼沒有早點碰見你?」
唐蘅覺得自己的心像氣泡膜中的一粒氣泡,被李月馳「啪」地一摁,就碎掉了。
好像已經沒有回頭路。唐蘅用力抓著李月馳的手,知道自己在犯錯。也許他經常犯錯——別人眼中的錯,譬如執意出國,譬如和付麗玲吵架,譬如突然決定去東京交換。但他從不在意,如果他們一定要認為他是錯的,那便認為吧。
唯獨這次不一樣,這次他知道自己在犯錯,客觀上,主觀上,都是錯。
他怎麼可以趁人之危?李月馳喝醉了,他的女朋友還在中心醫院住院,而現在,此時此刻,他用力抓住李月馳的手,唇間還有李月馳的煙味。不只是犯錯,而且很無恥。他坦蕩又囂張地活了二十多年,這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忘了自己是誰。如果能下雨就好了,暴雨,冰雹,錐子似的落在他身上,砸痛他,砸醒他。可是今晚沒有雨,今晚的夜空霧濛濛的連月亮都沒有,也許月亮也覺得他們不堪見,不堪聞。
就這一次,唐蘅想,他認罪,但是就這一次。
唐蘅啞聲問:「我們去哪?」
李月馳抬起另一隻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唐蘅的臉頰:「我想聽你唱歌。」
「在這?」
「去我家。」
於是兩人相攜而去,好像一切都那麼自然,自然得令人感到可恥。他們在漆黑的巷子裡牽手,路過一幢幢待拆的舊屋,腳步快得像一場逃逸。最後簡直跑起來,垃圾堆的臭味也顧不上了,噔噔噔爬樓險些絆倒,開門倒進屋子裡,又開始接吻。
李月馳惡聲惡氣地叫他:「不許動。」把他摁在牆上,用力吮吸他的嘴唇。他顫抖的手臂碰到裝花椒的玻璃罐子,險些將那罐子碰翻在地。李月馳卻什麼都不管,只是用力掰正他的腦袋,迫使他看著他。
兩個人的呼吸繞在一起,李月馳說:「學弟。」
唐蘅伸手,撫了撫他汗濕的鬢髮。
李月馳說:「你唱吧。」
又是《夏夜晚風》。今晚他坐在草地上唱這首歌的時候,以為那是最後一次。
唐蘅的聲音有些顫,好像嗓子不是自己的,夏夜裡的晚風,吹拂著你在我懷中,李月馳低下頭把臉頰埋在他肩窩裡,熱熱的,月亮掛在星空,牽絆著你訴情衷,他們肌膚相貼時汗水融進汗水,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李月馳的,一顆寂寞的心的愛,一個還在等待的愛,唐蘅唱不下去了,後腦勺抵在坑坑窪窪的牆壁上,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