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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安(4)
就在趙舒翹被賜死的時期,卻有另一個被賜了“ 一品誥命夫人”,這便是三原安撫堡的一個寡婦。寡婦是人物漂亮,處事果斷,遠近盛傳她是金蛤蟆精變的。夫家原是當地的首富,她初為人妻,男人就病死了,村人都說她得改嫁,這戶人家從此要敗了,她偏就頂門立戶,將一個大家治理得井井有條。難得一個婦道角色,幾十年裡雞啼起身,描眉油頭,打扮得容光煥發,然後提了曳地長裙,踮了三寸金蓮,登坐於專門修築於大院中的一個板樓上,監督百十號長工短工勞作。慈禧逃來西安,也正是所謂國難之時,這寡婦竟有主見,用馬車拉了滿滿一車金銀捐貢朝廷,感動得慈禧要認她做乾女兒。
一個是朝里人,一個是民間事,在清朝末年,陝西人演繹的悲喜劇絕對是陝西人的特色。在西安,甚或在關中的任何縣任何村,隨時是可以聽到秦腔的。外地人初聽秦腔,感覺是“ 死狼聲吼叫”,但那高亢激越的怒吼之中撕不斷扯不盡的是幽怨沉緩的哭音慢板,就如冬日常見到的平原之上的粗樁和細枝組合的柿樹一樣,西風裡,你感受到的是無盡的悲愴和淒涼。時間又過了幾十年,又是一個政壇上的強人和民間的奇才登場,這就是楊虎城與牛道濂。關於楊虎城的事蹟,各類西安事變的文獻書中已經說得太多,他原是渭北一帶的刀客,為人豪爽,處事勇敢,但絕不是個粗人。我讀過一篇參與了西安事變的某人的回憶錄,其中有兩處描寫印象深刻。一是說楊虎城識不了多少字,但記憶非凡,多少年前的某日某事某某參加皆清楚不誤;演講時,他可以拿講稿,但在講稿上摺好多角,折什麼樣的角講什麼樣的話,只有他明白,然後開講就全然不用別人為他寫的講稿。二是說他和張學良合作,相互並不是沒有存疑。張學良的出身、學養、勢力自然是楊虎城不能比的,但楊虎城辦事除了有豪俠之氣,因出身農家,自有農民的一點狡黠,兩人決定了兵諫,他卻擔心張學良提前撇了他,時時注意著張的動靜。一次張學良的一位重要部下在易俗社看戲,他當然也派人在劇場,戲演到一半,那個部下匆匆離去,他手下的人遂趕回將情況告訴他,他便估摸張學良要動手了,緊急召集軍事會議,調動部隊,即將出發前得到情報,那個部下離開劇場是去幹別的事了,方停止了行動,險些出了大的事故。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張學良和楊虎城的照片,一個英武瀟灑,一個雄渾沉健。楊虎城的相貌是典型的關中人形象,頭大面寬,肉厚身沉,頗有幾分像秦始皇墓出土的兵馬俑。現存留在西安城裡的張學良公館和楊虎城公館,便足以看出兩人風格,一個是西式建築,一個是庭院式的傳統結構。出身於草莽的武人在國家民族危難之際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兵諫,這是一種正義的力量,人格的力量,可歌可泣,但他又是傳統的,農民式的,他的結局必然與張學良截然不同。我曾數次去拜謁過他的陵園,在肅穆的墓碑前,看終南山上雲聚雲散,聽身後粗大的松樹上松子在天風裡墜落,不禁仰天浩嘆。
趙舒翹和楊虎城是西安近代史上兩個無法避開的人物,而民間傳頌最多的倒是那個安撫堡的寡婦和牛才子。趙舒翹和楊虎城屬於正劇,正劇往往是悲劇,安撫堡寡婦和牛才子歸於野史,野史裡卻充滿了喜劇成分。我們尊重那些英雄豪傑,但英雄豪傑輩出的年代必定是老百姓生靈塗炭的歲月,世俗的生活更多的是波瀾不起地流動著,以生活的自在規律流動著,這種流動沉悶而不感覺,你似乎進入了無敵之陣,可你很快卻被俘虜了,只有那些喜劇性人物增加著生趣,使我們一日一日活了下去,如暗裡飛的螢蟲自照,如水宿中的禽鳥相呼。
以西安市為界,關中的西部稱為西府,關中的東部稱東府,西府東府比較起來就有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