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劍的那隻手永遠都是最有戰力、毅力和爆發力。可是此時,那隻手卻比身上任何一個地方更冰冷,更蒼白,更無力。
“段修士,您好歹起來喝了藥再休息啊!這藥都熱了兩回了,再熱,藥效都大打折扣了!您要是實在不方便起來,那您張張嘴,我小心地給您喂著喝了,您再休息您看好不好?……段修士,您要想開一點,不過是一場比試而已,您只當是一場切磋。修習到您這個地步,又是另闢蹊徑以劍入道的高人,心性和見識總該比我這個小道童強上許多,不至於一場輸贏就把您給打倒了,您說是不是?……”
小道士勸得口水都幹了,也不見段白有半絲反應,眼看藥都已經涼透了,一跺腳懊惱地又端回去重新去熱。山上主事的任淳師伯說了,這位客人的傷勢一定要好生照料,所以聽說他不吃藥,藥方師父專門挑了最能言善道的他過來送藥,勸著這位修士把藥好生喝了,別讓人在終南山上有個什麼好歹來。
他是個細心的,來送藥之前特意問過了段白的情況,勸得也自認為到位,可是人家生生不張嘴,他難道要掰開灌進去不成?
一個大老爺們敗一場就這麼副德行,他都開始忍不住鄙視他了!
小道士推門煩躁地走了,門扇一開一合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然後室內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段白還是毫無反應。
小道士真的是白勸了。其實段白從精血耗盡、意志崩塌,兩眼發黑地倒在擂臺的那一刻起,無論是昏死還是現在醒來,意識就始終在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漂浮……
那一天,西崑崙的雪下得那樣地大,鋪天蓋地一片白。北風如群狼嗷叫,卷得人在雪中如一棵無力的孤草一般左搖右擺,舉步維艱。
那時他還沒有黑龍劍,使用的是一柄當年師父還在世時傳給他的一柄玄鐵劍。那把劍也是黑色的,很堅硬,但是遠比不過黑龍劍堅硬,很厚重,也遠及不上黑龍劍厚重,但是,卻是他願意拼儘性命去愛護的從學道以來從不更換的法器。
因為師父留給他的,唯有這柄劍。
他起初也是跟所有道門弟子一樣博學兼通的。師父也是一位散修,而且只有他這一個弟子。師父把自己所會的所有都盡心盡力地交給他,從不限制他應該主修什麼,不應該嘗試什麼,甚至不要求他一定要修為達到什麼程度。他總是那樣溫和地笑著,鼓勵他去尋找那條最適合自己的路。
可是師父卻猝然死了,而且死得那樣慘!段白瘋了一樣揹著自己的玄鐵劍報復那個因為師父租了他們的事便對師父下了黑手的邪修門派。他們實力強大,連師父都能被他們害死,可是他內心充滿悲傷、痛苦、絕望和憤怒,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復仇,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怕!
他打不過他們全體,就偷襲他們落單的弟子。他鬥不過他們的師長,就一個一個地除掉門下最弱小的弟子。
他石頭般不吃不喝不動地潛伏在對方弟子外出的道旁石下,連續伏殺了他們七名弟子才被發現。他又累又餓被第八名弟子幾乎當場宰殺,卻拼著最後一口氣狼一樣地咬斷了他的喉管,逃了出來。
他渾身重傷被對方追殺,卻在長達五年的糾纏中飛快地成長起來,越挫越勇,越磨礪越鋒利,讓手中的烏鐵劍飽飲了惡人的鮮血,身為被追殺者,卻殺得對方弟子人人自危,不敢出來領取追殺他的任務。
他就此頭也不回地入了劍道,而他和他背上的烏鐵劍,成為仇人們心中永遠的心魔和夢魘。
那一天,他終於被他們包圍在了西崑崙。
雪下得那樣大,那樣緊,那樣酣暢,而他則狂笑得更加狂猛、更加酣暢!他們以為是傾巢而出斬草除根,卻焉知這不是他忍了五年之久、等了五年之久的最終決戰?
那一天,風雪如怒,血染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