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大祭酒道:「但問無妨。」
李玄都略微沉吟後說道:「正所謂天下大勢,分合大勢不可逆也,如今天下氣象甚惡,明火執仗之案時出,流民遍地,餓殍遍野,民窮財盡,乃至各州漸成割據之勢,人自為政,當今天家徐氏奈何?」
此言一出,便是秦素都嚇了一跳。李玄都這句話可謂是大逆不道,竟是隱含有改朝換代之意,從這一點上來說,朝廷說李玄都是反賊半點也不為過。
司空大祭酒也頗感驚訝,沉默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道:「天下治安一統久矣,勢必馴至分剖。然主德素重,風氣未開,或非抽心一爛,則土崩瓦解之局不成。」
李玄都皺了皺眉頭,道:「那前朝大晉?」
司空大祭酒道:「大晉君德雖正,然而國勢之隆,食報已不為不厚。國初創業太易,所以奪取天下太巧。天道難知,善惡不相掩,後君之德澤未足恃也。本朝太祖皇帝奮起於民間以圖自全,初無黃屋左纛之念,繼憫生民塗炭,始取土地群雄之手而安輯之,故而自三代以還,得天下之正者,未有如本朝。不可一概而論。」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
司空大祭酒的意思很明白,時機不到,大魏國祚未到氣數已盡之時。李玄都又以大晉舉例,而大祭酒以本朝得國最正反駁。所謂得國最正,是指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而不是舅舅奪了外甥的天下,或是岳父奪了外孫的天下,後者可一言概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李玄都又道:「遍觀古今,只是內部皇權更替而無一場自下而上的鼎故革新,國祚不會長久。」
司空大祭酒撫須道:「儒家有言:『弒,臣殺君也。』以地方豪強之身起兵,得了天下也是以臣子誅殺君王,得國不正。」
李玄都不以為然道:「儒家聖人之言,多有自相矛盾之處,聖人說臣子不能殺君,否則便是不義。可聖人又說:『君之於民,尤父之於子,以子弒父,可乎?』百姓殺君,等同殺父。照儒家之說法,臣子不能殺君,百姓不能殺君,豈不是成了萬世一系?為君者世世代代為君,為臣為民者世世代代皆是臣民。」
司空大祭酒也不動怒,道:「豈不聞亞聖言:『聞誅一獨王,不聞誅君。』為人君者若是失卻天心民意,便是民賊,人人得而誅之。」
李玄都並不完全認可司空大祭酒的說法,卻又無可辯駁。
司空大祭酒繼續說道:「前朝大晉太祖皇帝以武將身份奪了孤兒寡母的天下,由己推人,首先便是對於武將嚴加防範,以文人謀劃兵事,結果可想而知。又為得到世家大族的認可和支援,竟是不抑兼併。歷朝歷代對於土地兼併都視為大敵,就算不能徹底遏制,也要想辦法減緩。一是因為有田地的百姓是賦稅主要來源,良家子從軍也是最好的兵源,二是因為抑制兼併能夠有效防止失地流民出現。大晉不抑兼併,在王朝初期就使得大批百姓變流民,為了防止流民起事,朝廷就組建廂軍,不作訓練,只充勞役,造成毫無戰力的冗兵。為了不讓世家大族在朝堂上一家獨大,又不得不放開科舉,大量吸納寒門子弟以求平衡,造成冗官。如此種種,皆是得國不正之體現。若是小李先生想要扶龍,怕是要走大晉的老路,不可不察也。」
司空大祭酒笑了笑:「老夫這些年來讀史,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得國正者雖然對功臣殘酷,但對前朝後代卻寬大,因為新朝不是依託前朝建立的,前朝沒有機會借新朝復闢。而篡位者剛好反過來,對功臣權貴束手無策,對前朝宗室卻是滅族,無他,根基不牢而已。這也是得國不正者國祚不長的原因之一。」
司空大祭酒頓了一下,緩緩道:「說了太多大道理,想來小李先生是不太信服的,那麼老夫就再說幾句不那麼上檯面的話語。沒有大晉的太祖皇帝,也會有其他豪強去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