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披著外褂,將頭上的呢帽壓低到遮住眼睛的竹丈在礦工寮走動,我就會嚇得毛骨悚然。冬天時,他都會在和服上加件有光澤的黑色天鵝絨外褂,再圍條圍巾。
&ldo;明天是領補助金的日子,要好好還錢啊。&rdo;
被他這麼一說,平時兇巴巴的男人也會嘿嘿傻笑、低下頭來。看那德性,連我都想幫空殼仔一起鼓吹他們了。竹丈這種人就是所謂的&ldo;資本主義的爪牙&rdo;吧。那傢伙可惡的背影也刊在《築豐輓歌》上,瀧本先生的相機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
母親在這個彷彿流浪漢漂流處的地方有些醒目,雖不是大美人,但面板白皙、身材豐腴,還算小有姿色。因此她和若松港年輕搬運工過從甚密的傳言,我有一半是相信的。而我骨瘦如柴、顴骨高突,顴骨上還有顆醜陋的黑痣,跟母親天差地別,個性又不討喜。長得像母親的是律子。漂亮的律子人見人愛,明明都吃不飽,她的身材卻比我好。
&ldo;小希在嗎?&rdo;門被開啟而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住在對面的菊江姨走進來。
&ldo;抓到鯰呆仔了,一半給你們,煮給昭夫他們吃。&rdo;
菊江姨提著剁下來的魚身過來。
&ldo;謝謝!&rdo;
&ldo;有醬油嗎?&rdo;
&ldo;嗯,還有。&rdo;
披著男用厚棉襖的菊江姨往屋內窺視了一下。父親連日咳嗽不止,現在也正咳得慌,恐怕煤塵也把肺搞壞了。菊江姨縮著脖子回去。
地下坑道崩塌後的地方變成了下陷池,可以抓到鯰呆仔、鯉魚、鯽魚、小龍蝦等,是礦工寮居民很重要的蛋白質來源。居民也努力開墾荒蕪的空地,種植各種蔬菜。春天時大家紛紛到山裡採山菜,秋天則是挖竹筍、摘樹果。大人小孩總動員,為了對抗飢餓,什麼都得做。
後來才遷入的我們不太容易獲得這些好處,但自從母親失蹤後(這件事轉眼便在礦工寮傳開),大家同情被拋棄的一氧化碳中毒者父親及我們幾個孩子,開始會把得手的食物分給我們。或許在成為破碎家庭後,我們終於被正式接納為極貧聚落的一員了。對面大叔很會在下陷池抓魚,但菊江姨說:&ldo;他就只會這個,其他什麼事都不會。&rdo;
菊江姨之所以會像這樣拿魚過來,是因為有一次昭夫和正夫餓得受不了,跑到對面大叔家去,偷吃大叔從中華料理店的垃圾堆中撿回來準備用來當魚餌的蝦頭。聽律子說,當時菊江姨馬上拿走兩人手上的蝦頭,然後煮了珍貴的米飯,捏成好大的飯糰給他們吃。&ldo;偷吃魚還好咧,竟然偷吃給魚吃的魚一一,有夠丟臉‐ &rdo;律子打了兩人的頭。每次一被罵就會哭的兩個弟弟,因為吃飽的關係不但沒哭,還笑嘻嘻的。
二〇一六年春
我的房間位於邊間,除了面海的陽臺,還有另一個陽臺可以俯瞰環繞結月的庭調。結月佔地遼闊,有日式庭園區、草坪區、花圃區、親水區等,漫步其間即是良好的運動。庭園對面是拓建時留下來的森林。&ldo;遠離都會喧囂的大自然桃花源&rdo;便是結月的廣告詞。
森林裡住著許多鳥類。可以看見於海面上悠然滑翔的縻隼類猛禽,也可看見白頭翁、白臉山雀、長尾山雀、白鶄鴒等小鳥。聽小鳥宛轉啁啾,讓我想起武藏野。
烏鴉常來,也會看到它們在我位於五樓的房間陽臺對面振翅而飛。有時雖不見蹤影,但聽得到它們從森林中發出&ldo;嘎、嘎&rdo;的叫聲,像是在威嚇什麼。聽說它們也會把從結月廚房拿出去的垃圾弄得亂七八糟。
這麼說來……我的記憶又被勾起了。在難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