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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在這瞬間,這本世故不深的青年,像是突然瞭解了許多他本未了解的事,他也瞭解到世界最快樂的,便是愚昧的人,因為他毋庸忍受聰明人常會感覺到的寂寞,而他縱然常被人愚弄,但他也不會因之失去什麼,這正如愚弄別人的人其實也不曾得到什麼一樣。

於是,他嘴角便不禁泛起一陣淡淡的笑容,又自低語道:“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有許多人會願意做一個愚人的理由吧!一個人活在世上,若能夠糊塗一些,不是最快樂的事嗎?”

此刻他心中的想法,直到許久以後,終於被一個睿智的才子用四個字說了出來,這四個字又直到許久以後,仍在人們口中流傳著。

這四個字,便是“難得糊塗”。

他忽而長嘆,忽而微笑,心中也正是百感交集,激動難安,甚至連這滂沱的大雨,是在什麼時候停止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陡斜的山路變為平坦,灰黯的雲層被風歐開,他抬起頭來,才知自己已經下了山。

山麓的柴靡內推門走出一個滿頭白髮的樵夫,驚異地望著他,心中暗自奇怪,在這下著大雨的日子裡,怎會還有從山上走下的遊八,等到這瞧夫驚異的目光看到管寧懷中的傷者的時候,管寧已筆直地向他走了過去,而這老於世故的樵子已根本毋庸管寧說話,便已猜出這一身華麗、卻狼狽不堪的少年的來意。

於是他乾咳—聲,迎亡前去,問道:“你的朋友是否受了傷?快到我房裡去,還有,把你的溼衣服脫下來烤。”

管寧抬頭驚異地望了這老年樵子一眼,他所驚異的,是這老人說話用字的直率與簡單,對這自幼鼎食錦衣的少年來說,一個貧賤的樵夫直率地用“你”來稱呼他,確是件值得驚異的事。

可是,等到他的目光望到這樵夫亦紅而強健的筋骨,坦率的面容,他己不再驚異了。

因為他知道多年來的山居生活,已使這老年的樵子自然結合成一體,他既安於自己的貧,便也不羨慕別人的富貴,就像這座蒼鬱雄壯的四明山仍似的,對於任何一個接觸到他的人,他都一視同仁,因之他也根本不問管寧的來歷,更不管管寧的善惡,只要是自己力量所能夠幫助的人,他便會毫不考慮地幫助。

這份寬宏的胸襟,使得管寧對自己方才的想法生出一些慚愧的感覺。

他便也坦率地說道:多謝老兄。”將一世虛偽的客套與不必要的解釋都免去了。

柴靡內的房屋自然是簡陋的,但是簡陋的房屋,常常也有著更多的潔淨與清靜,許久許久以前,一個充滿智慧的哲人,曾經說道:

“有四個最壞的父親,卻生出四個最好的兒子,而另四個最好的母親,卻生出了四個壞的女兒。”

這個哲人是個很會比喻的人,他這句話的含意,是說由簡陋生的潔靜,由寂寞生出的理性,由折磨生出的經驗,失敗生出的成功,這是最壞的父親與最好的兒子。

而由成功生出的驕傲,由經驗生出的奸究,由富貴生出的侈淫,由親密生出的輕蔑,這卻是最好的母親與最壞的女兒了。

驟雨過後,大地清新而潮溼的,在這間潔淨的房間裡,管寧換去了身上的溼衣,坐在房間木床的對面,望著暈迷在床上的白袍書生,不禁又為之呆呆地楞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老年的樵夫雖然久居山麓,對山間的毒蟲蛇獸,都知之甚詳,但是他卻無法看出這白袍書生受的是什麼毒?何時受的毒來?

因之他也沉默地望著這發愕的少年,並沒有說一句無用的話,哪知——柴靡外面,突然響起一個輕脆嬌弱的聲音,大聲叫著說道:“這房子裡有人嗎?”

管寧心中一跳,因為這聲音一入他之耳,他便知道說話的是誰了。

老年的樵夫目光一掃,緩緩說:“有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