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他的靈魂。他摩挲著書信,就像當年竹林風中拍肩碰爵,他感到了那一顆跳動的心。
“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一個聲音,冰冷得像臘月的北風。金階下面,一位緇衣公子蠟櫻般的唇不經意露出了猙獰,“嵇康,臥龍也。”
金階上的貴族陷入沉思,末了,他把手一揮,絲絹緩緩落地,“你回去罷。”
緇衣公子下殿,他仰望晴空,不覺有點痛楚,但馬上被一種復仇的快意所取代。
這依然是一個燦爛的晴空,陽光肆虐地撲向大地,一切焦灼著等待時間的安撫。洛陽東市,卻是冰冷欲絕。
他被幾個形容古怪的人推上了高臺,下面盡是惋惜的眼神。三千太學士,群潮湧動,人山人海突然像沸水滾開的大鼎,膨脹喧嚷。他在那群人裡,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揹著琴囊,淚光朦朧的學生模樣的青年,向他揮臂。此刻,狂傲狷介忽然冰釋,他的心就在這一刻碎裂成灰。他想起,那曾經多次拜訪他的學生,那曾經誠懇渴望的眼神,他為什麼,非把這曲子與死神共享,他為什麼,非把這曲子與俗世永訣;他的生命和靈魂,原本可以隨著這曲子呼喚蒼生,原本可以隨著這曲子鐫刻青史,原本可以隨著這曲子永遠懸在亂世宿敵的頭頂,原本可以隨著這曲子遨遊日月,逍遙海天。
他不敢往下想了,他在人群裡看到了長樂亭主和他們的孩子。他深知,他辜負了金玉芳菲,他欠她一世的深情,繞指柔腸的感懷最終變成了恢宏的決絕。剎那間一切明朗的色彩在他眼中竟自褪去,黑白光影中他與她的目光交織溯洄。
洶湧的人潮終於爆發,像被陽光點燃,武士的刀劍,把地獄的訊息再一次呼喚。他望著武士,指了指人群,“時間未到,讓我再彈一曲罷……”
淚光朦朧的學生被帶上來,他接過琴,用他打過鐵的手,用他寫過檄文的手,用他持觴把酒的手,輕輕撫過琴絃。漸漸地,沒有人喧譁了,一切在陽光的暴戾下平靜,只有高臺,琴絃的顫抖微微飄散。他明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廣眾之下,演奏《廣陵散》了。
冰弦舞動,音符隨風輕吟,又詰問蒼穹,一遍遍,重複著悲劇的主題,隱忍磨礪的歲月,對歌行吟的浮生,終於帶著桀驁不馴的滄浪笑聲,氣吞宇宙,矯行日月。那最敏感的神經牽引著最深沉的牽掛,最高貴的血脈流淌出最孤潔的性情。義士為道死,忠烈為國殤,意志不滅,真情不絕。
“《廣陵散》於今絕矣!” 他結束了最後一個音符,玉山傾倒龍鳳落,遺憾隨著熱血噴薄而出,天地蔓延著神秘的絃音。
“只要山濤伯伯活著,你就不會成為孤兒!”山濤能為朋友做的,唯此耳。
於是,嵇紹入仕上朝,用同樣的風雅容止征服了同代的文人大夫,也用同樣的傲然風骨拯救了被《廣陵散》詛咒的俗世凡塵。
絕響於風,挽不住擁有,只留下深深的敬畏。知音何在?竹林何往……
敏鈺半夢
蘭若倚朝露,流蘇淌月華。燕王悲歌起,煙霞濺桃花。
他是太傅鍾繇的掌上明珠,也同樣曾是這個世界的掌上明珠。他的聰穎,隨著父親書房中的陣陣墨香而流淌;他一如母親的才思敏捷,一如父親楷書的端莊秀麗。
中護軍蔣濟見到他,那個五歲的孩子,給他留下了“非常人也”。他已經不記得,那位客人是如何謙笑著對他那蒼老而矍鑠的父親說道“觀其眸子,足以知人。”但是他記得,那位客人與他對視時,眼眸中閃爍的某種讚許的光彩,他喜歡那種光彩,像宇宙中劃過的一道流星,細細地墜在凡間,細細地墜在他心裡。然而,那個時候,他的目光,卻早已潛藏著一種衝動和凌厲,像玉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