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霏雨,漫天而下。
姑娘直直看向來人。
一聲“蘇檀”,猶似春雷炸於耳畔。
公子站在十幾步開外,逆著天光,五官容貌朦朧於雨中,不甚明晰。
但只一眼,蘇檀便能認出他是誰。
握著傘柄的手指不由收緊,直攥得指尖和骨節隱隱發白。
蘇檀本想轉身就走,但僵住的那一瞬,男子已然大步近前。
他的一身春衫早被淋透,溼漉漉粘在身上,是記憶中從未有過的狼狽和落魄。
沈修妄疾步近前,看向面前的姑娘,不知為何竟生出劫後餘生的感慨。
他不再試探、懷疑,而是用陳述且斬釘截鐵的語氣喚她:“蘇檀。”
只此一眼,他便足夠確信,是她。
蘇檀不動聲色退後一步,拉開兩人距離,眸色淡淡,“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
沈修妄眨了一下眼睛,雨水順著睫毛淚溝往下淌,眼尾通紅。
姑娘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
“不,我沒有認錯。”
像是為了證明一般,他無比懇切說道:“運河落水那日,你將我救上淺灘,昏迷之際我曾聽到你說過許多話。”
“後來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蘇檀穩住呼吸,拔腿欲離開,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這位公子,我當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還請讓開。”
見她要走,沈修妄急了,上前一把握住姑娘的手腕,徑直拉著人退到一處黑瓦屋簷下。
掌心手腕溫軟細柔,腕間跳動的脈搏叫他幾欲落淚。
他本以為再見到蘇檀,他會控制不住暴怒、質問。
可切切實實見到後,那些慍惱和不甘盡數褪散。
他想的只是。
活著就好。
活著就好。
蘇檀被他抵於屋簷下,手中的油紙傘“啪”的一下落地。
只剩一個硃紅小食盒還被她死死握在掌心。
似是無聲為她助力。
身後是微涼的青石屋牆,身前是男子近乎融化她的熾熱目光。
蘇檀用力掙扎,想要抽出被他握緊的手腕。
男子的掌心溫涼,指根指腹略有粗糲,持劍磨出的薄繭蹭著她的肌膚。
曾朝夕相對,密不可分的光景,有如封堵的大壩決開堤口。
回憶瞬湧成潮。
姑娘抬頭怒視:“這位公子,還請你自重,放開我。”
她掙扎得厲害了,沈修妄才驚覺自己方才握住她的手腕有多用力。
縱使萬般不捨,眼下也只得順著她的意,緩緩鬆開。
得以解脫,蘇檀鬆了鬆腕子,腦中只有三個字:走為上。
事發突然,她無法和他面對面相認,更不想再讓自己陷入僵局之中。
動口,此情此景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動武,她這幾年學的那點防身功夫根本奈何不了沈修妄。
她只得咬緊牙關,只作不認識。
察覺姑娘又要走,沈修妄傾身攔於她面前,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形是座天然屏障。
將姑娘籠於屋牆與前胸之間,進退不得。
蘇檀抬眸與他無聲對峙,伸出右手用力推他。
似是反抗,又是發洩。
他憑何不讓她走。
已然五載,他自做他的肱骨重臣,享公侯爵位,娶嬌妻美妾。
她也安然經營蘇氏營產,不問俗事,過快意自由的生活。
為何還要尋她!
她真的很想揪著他的衣襟大聲質問:“沈修妄,各自安好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