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蘇拉被葉深煽動了。
但很快,高考、杜家的支援、江世敏的態度全部湧上心頭,她意識到前一秒的自己有多可笑,而葉深比自己更可笑。
「葉老師,別小題大做,真的。」
她轉身走了。
後來的校慶晚會上,用自己的郵箱假冒洛逸的郵箱,交給杜荔娜,完全是臨時起意的惡作劇。蘇拉沒想過這和演講換人有什麼關聯,要到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葉深對她的瞭解,很可能比她自己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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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拉把看完的《浮士德》還給了葉深。她承認,大部分內容她沒看懂,但魔鬼冒充浮士德指導學生的那一段,就像是葉深在諷刺自己。
她又從葉深那裡借走了《瓦爾登湖》,還回去的時候,又拿走了《復活》。
蘇拉還是更喜歡看小說,像《簡愛》就很好。而葉深最喜歡的《荷爾德林詩選》,她根本讀不進去,只記住葉深掛在嘴邊的那句「詩意地棲居大地」。
疏於打掃的單身宿舍,逐漸成了蘇拉的庇護所。她在葉深面前,變得很多話,變得尖銳而好鬥,總是質疑。而葉深歡迎這種質疑,她們一起討論詩歌,討論小說,及至後來,討論各自的身世和現實。
說起來,她們雖是師生,年齡只相差七歲,四捨五入,也可以算是朋友了。
「我們這個年齡的學生,真有人像你一樣喜歡讀詩嗎?」蘇拉問。
葉深遂大笑:
「我弟弟林渡,算是一個。」
林渡這名字,蘇拉不陌生。她從葉深那裡借來的書中,很多空白處都有林渡的批註,有時是一段潦草的反問,有時是給插畫上的人物畫個奇怪的帽子,落款很清晰,字型瀟灑,毫無敬畏。
蘇拉問她,為什麼和弟弟不同姓。
葉深便把林家的破事告訴了她。
她本來叫林深,和林茂生決裂以後,才改了隨母姓,姓葉。
她總是那麼平和愉悅,蘇拉無法想像,她有一個無情市儈的父親,和一個抑鬱自殺的母親。
相比之下,蘇拉覺得自己還不那麼慘。至少她幼時被毫無保留地疼愛著,至少蘇海躍是個高尚而溫情的人,江世敏還堅強地活著,活得比任何人都熱烈。
而葉深,竟然還能和那個弟弟,做朋友。
「如果是我,會在路上挖個坑,再鋪上稻草,等他掉進去。」蘇拉說。
葉深遂哈哈大笑。
「恨是容易的。我至今還恨,恨我爸,也恨我媽。也許到死我也沒法原諒他們。」
「……蘇拉,你也恨過很多人吧?」·
蘇拉怔住。
她……恨嗎?
她當然恨。
恨江世敏,恨蘇海飛,恨閻秀君,恨杜荔娜和杜宇風,甚至恨蘇海躍。
無處安放,又無法對人言的仇恨。
「這世界對人要求太高,尤其對女性,教你們不能夠恨。你做不到,便只好不承認自己恨。」葉深嘆了口氣,「其實何必消解那些恨?如果他們傷害了你,你就有理由恨。」
這感同身受的教誨,和蘇拉從前聽過的太過不同。
「人活在人群裡,註定是要互相傷害的。能夠填平縠隙,彌合尖刺的,需要那一點多出來的善良。並不是你心胸不夠寬廣,也不是你太壞,只是你還沒遇到那一點善良。或者,你還沒給予過別人那一點善良。」
「蘇拉,你是你遇到的所有人的總和。你愛的人會成為你的一部分,你恨的人,也會成為你的一部分。」
「只是,不要把恨看得那麼重要。」
說到這兒,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