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出發前的盤算,好象都實現了,可是卻讓他更加地悵然若失。
從永德十五年的秋天在黑山第一次親手殺死獵物開始,他將雙手越染越紅,也從此再沒有動手拿起過畫筆。
雲州家裡,當年從周柘那兒拿來的一疊跪羊圖畫稿小樣卻是因為時常翻看,纖塵不染。當年聽周柘的描述,他的女兒周曼雲是乖巧可人的小仙子,而畫中她長成的模樣,更象一灣清泉倒映的白雲,幽雅自在。
所以會在寒夜裡一直想著,不管自己會如何,但這世間總會有個女孩潔白若雲,不沾半點塵泥。
可是,等真見到周曼雲,兇巴巴的女孩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蕭泓的足尖碾碎了一片落在小徑上的葉子,眸光幽暗不明閃動了幾下,眼前光影斑駁流離,分不清了顏色。
一隻手及時地從側旁扶住了蕭泓搖晃欲倒的身體。
少年尷尬地抬起頭,衝著據說是周家供奉醫師的徐訥,勉強露出一笑……
令少年蕭泓備感失落的曼雲,正一臉專注地盯著阿爺,一雙手臂緊緊地抱著杜氏的胳膊。力圖讓孃親的身體保持著溫暖。
“其實老夫早在當年離了詔獄到大慈恩寺,就知道柘兒的死並不平常……只是想著待周愷長大些。再跟你們母子講清楚,可既然那個蕭泓來了。也就提前跟你們講了,只當是天意吧……”
在她們母女的對面,周顯渾濁的老眼依舊半閉著,象是個旁觀的看客一樣,平靜地重述著當初出獄後看到親兒屍體的情形。不宜宣告眾人的秘密,獨自存著,在暗夜裡深嚼了數年,也漸顯麻木了。
周顯年少入仕,擔過幾任地方州縣主官。也處理過殺傷人命的血案。在永德三年受東宮夭逝牽累被貶謫燕州前,更是正任著刑部侍郎。雖不是正經刑獄出身,但基本的常識並不陌生。
兒子周柘身上應是在毫無防備上的近擊致命傷,還有偽作了搏鬥痕跡的幾道砍傷,周顯分得很清。有死有傷的正殿,活口全無的西林塔院,死傷者的傷痕區別只要細心辨認就能分得出所用兇器的形制區別。
原本按著周顯的猜測,周柘和西林塔院眾僧的死,應當是梁王授意身邊的侍衛所為。蕭泓帶來的訊息。說是那人親自動的手,細想了下,周顯覺得更合現場勘驗的場景。
“因為知道柘兒之死是捲入了儲位之爭,剛從獄裡出來的老夫怕了。比之已死的柘兒。周家上上下下二十來口還有宗族興亡要顧全,所以我才忍痛裝聾作啞,堅持親洗了兒身。未再讓人勘驗,讓柘兒跟著寺裡死去僧侶一起焚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周世榮是好與方外人結交,但論生死並沒那麼看得開。只可憐了我的柘兒。要被火舌卷著,受那烈焰之苦……”
周顯的淚,終於還是忍不住地跌了下來。
“他殺人,是為了嫁禍兄弟以奪儲位吧?阿爺!你為何當初不跟先帝講清楚,象這樣的人如何配當天子!”,周曼雲怒憤地彈起了身。
“你們都道梁王是僥倖得位,但實際他從始至終都是孝宗一直暗自屬意的儲君人選,只是不佔嫡不佔長,母家也不顯貴,孝宗礙著朝堂上下物議,沒敢立儲而已。他嫁禍晉王,先帝求之不得!柘兒的死,他那皇帝老子怕也知道一二,只是人心都偏著自己的愛兒,帝王也不例外……”
周顯嘴角不禁自嘲一笑。
在他心中,不配當天子的不僅是當今這位,還有那位還在被世人對比著稱頌的前任皇帝。
孝宗年少時,周顯侍讀陛前,亦師亦友。那位帝王年少時的痴狂持念和後宮舊事,他知道的比旁人更清楚些。所謂的與蕭後結髮情深,太子死後不易儲,待蕭後難產死後不立繼後,揭開種種深情念舊的表面,內裡不過是個固執的男人想將陳朝江山當禮物交到他最愛的兒子手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