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她,但面目被護盔遮了,看不明朗。
“喜歡嗎?”身側的李乘風看著大周的騎手們,開口問了李淳一,又道:“陛下想讓你從中挑一人,將婚事定下來。”
“姊姊,我出家了。”李淳一抬起玄色袖袍,一雙明眸帶著笑意看向李乘風。
“出家?”李乘風無謂笑了笑,側過身罔顧身後的一群人,抬手就捏住了李淳一的雙頰:“這樣好看的孩子,怎能出家呢?不可以。”她面上帶笑,下手卻一點都不溫柔,李淳一痛得要命,但也彎起眼尾來附和她。
實際上在多年前,已是少女的李乘風就這樣對尚是幼童的她下過手。那時李乘風狠命竄個子,比她高了一大截,在朱明門與兩儀門之間的橫街上,忽然俯身用力捏住她一團稚氣的臉,笑盈盈卻又咬牙切齒地說:“真是好看,眼睛同你阿爺一模一樣。”
她以前不懂其中微妙,只覺得疼,長大後明白了其中微妙,仍覺得疼。
李乘風倏地鬆手,看向大周騎手們,鳳眸斂起,特意強調:“總之這些人中你選一個,不過中書侍郎,不行。”
她言罷起身,對身後吐蕃外使的態度不冷不熱,甚至帶了些微妙傲慢。待內侍宣告比賽結束,這秋日下午熱騰騰的活動即走到了尾聲。
李乘風走,李淳一緊隨其後,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今日擊鞠陛下本要出席,但頭風犯了,這會在內殿。”李乘風邊走邊道,“你既回京,就回我原先的府上住著,好好玩上一陣。”
李乘風言語間已然安排好了一切。自太子犯事被廢,其一躍成為皇太女,儼然是帝國下一任繼承者。接掌帝權需要魄力與能力,她行事風格與女皇極為相似,狠辣程度甚至青出於藍。如今女皇頻頻為風疾所困,儲君李乘風自然也順理成章替帝王分擔政務,她忙得分明沒空顧及么女的吃住,卻要叮囑她住到她原先的府邸上。
李淳一知道這不是出於“長姊對么女”的關心,李乘風只是想掌控她。
於是她又不厭其煩地重複:“姊姊……我出家了,住觀裡方便些。”她頭髮束著,白淨面容上連妝也沒有,看起來倒真像是清心寡慾的女冠子。
李乘風眸光無波,手忽然伸過去探她額頭,聲音穩淡:“道士非要住到觀裡去嗎?”
李淳一被她按著腦門,老實交代住處:“興道坊至德觀。”
李乘風倏地收回手,下了結論:“你在發熱。”她罔顧李淳一的廢話,側過身與同行一名男子道:“送吳王回府。”言罷領著一眾人往中殿去,直到消失在廡廊盡頭,也沒再回頭看一眼。
李淳一身邊的青年男子恭敬開口:“殿下請——”
這男人的衣著不是內侍,也不是朝臣,能如此堂而皇之著私服出入宮廷,很可能是伎人或男寵。
李淳一沒興趣也不打算理會,自顧自往前走。日頭西沉得愈發厲害,彷彿要藏到闕樓後面。舊宮城的日落看起來十分壯麗,與她夢中的宮闕不太一樣,只有鈴鐸聲是一致的,“叮——叮——”不慌不忙,飄渺如霧。
女皇一手締造了這盛世,浩大的新宮城正在東北角龍首原上如火如荼地築建,似乎預示著帝國將走向更繁盛的明日。
李淳一在這滿目繁榮中佇足,漆黑烏鴉落在她肩頭,烈烈東風翻卷她的袍角,熟習天文的她知道,黑夜將至,長安城也很快要變天。她懼怕的黑夜和雨季,將攜手而至。
內侍將馬牽來,她轉過身,只見那年輕男人還在,忽伸手往他袍上貼了張符,神叨叨又十分客氣地說:“送你符籙,辟邪長命,請勿再跟。”那男人一愣,她卻已翻身上馬,策馬朝承天門疾馳而去。
她肩頭的烏鴉霎時飛起,陰陽怪氣的哀鳴聲響在承天門上空,而此時長安城的閉坊鼓聲也終於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