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如萊若有所思,卻沒有再追問。在他眼裡,宗亭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但他隱約清楚其軟肋,宗亭甚至能為這軟肋放棄對整個家族的控制權。對於世族而言,整體的利益總是高於個人,族中主事必須公正、顧全大局,必要時需要為家族犧牲自己的喜惡與利益,但顯然宗亭自認為做不到這些,這才默許了新嗣子的存在。
宗家總需要人繼續撐下去,而這人,不能再像宗如舟和宗亭這樣。
“你先回去吧。”宗亭言畢,忽扔了魚符到地上。
宗如萊應聲坐起來,迅速收拾了被褥,拿過魚符一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又躡手躡腳下了樓,穿過燈火通明的中書外省大公房,牽了馬飛奔在冷寂的承天門街上。
夜深深,少年單薄的肩頭也被朔風壓得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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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月餘,冬季就到了最冷的時候,對於皇城諸司官員而言,起早便順理成章成了人生最困難的事。
這天卯時未到,宗正卿踩著黑漆漆的路稀裡糊塗挪進禮部公房議事。困魔還在面前盤桓不去,卻還要起早貪黑籌備吳王婚事,宗正卿將宗亭和李淳一腹誹了萬遍,這才醒醒神,翻開了面前的陳年舊簿。
旁邊的禮部官員道:“原本吳王婚事儀程參照太女當年的婚事即可,但元都督騎得了馬,宗相公卻不行,這便很頭痛了。”
太常寺少卿抓抓頭:“這有什麼好頭痛的,既然宗相公無法騎馬,乖乖坐車就是了。就同娶婦一般,也沒什麼不可吧?”
“啊,朱少卿到底年輕。”禮部官員不以為意道,“平民百姓的正經婚嫁尚要顧忌兩邊顏面,你這樣講,雖是照顧了吳王顏面,卻會令某中書相公很是不爽啊。王相結好,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久不開口的宗正卿總算捶開糾纏他的困魔,恢復了精神道:“你們的爭論無非是在親迎上嘛,依某看,到冊封王夫這一關就都循著太女前制來,至於親迎,讓吳王坐著輅車去迎宗相公,屆時同乘一輛車不就妥了嘛!不然宗相公看著吳王颯爽英姿騎馬在前,恐怕要鬱卒的。”
“妥妥妥。”、“這樣倒也是可以。”太常寺少卿連忙點頭,禮部官員也覺得可以一試,遂喊來書吏擬儀程。
“禮服都做好了吧?”、“都妥當了,正要送去。”幾人囉裡囉嗦議論了大半天,就細節等等全部定下,已是入暮時分。
幾個人迎著夕陽走出禮部時,政事堂內卻還在議事。宗亭一言不發坐著,他自傷後便很少發表見解,似乎當真頹靡了不少。李淳一坐在他對面,此時按著尚書省的計帳也是默不做聲。燈火通明的政事堂內,落針聲都能清晰可聞。
年底天下諸州及京城各衙署的計帳都經過勾檢送了上來,哪裡作假,哪筆支出有問題,哪些要進行勾徵,清清楚楚。然而,關於新宮城的那筆帳卻爛得一塌糊塗,比部的勾檢也含糊其辭,說是工事拖得太久,賬實都無法核對精準。
龍首原上的新宮城因規模宏大,已築了許久,此工事原本是由太子督建,但太子出了那檔子事後,監督大權自然落到了太女身上。李乘風一貫奢侈,向內庫及國庫伸手一點也不含糊。然如今這筆帳爛得不能看,新宮城簡直像個無底洞,底下難免有非議。
按照李乘風的意思,是已經查不清的賬就此銷掉,今後重新算起;但尚書省卻揪著這點不放,非要弄個明白,且拒絕無度支用左藏庫財富。
外面閉坊的鼓聲沉緩響起,坐於上首的太女輕叩著條案,掌管國庫的太府寺卿縮在角落裡不敢出聲。庶僕這時候極不識趣地進來添茶,滾燙茶水注入杯盞中,茶粉渾濁卻溢散清香,坐在宗亭身旁的曾詹事忽然起身拿東西,寬大袍袖一刮,置於案邊的杯盞就瞬時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