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西天的雲彩正逼近這邊的天空,或許再過不多時,月亮就會被那墨雲遮蓋過去。天光不覺暗下幾分,我的心也隨之冷凝成冰。深吸進一口氣,涼涼的,涼徹心底,腦海中卻依舊空空蕩蕩,忽然什麼都記不起來。我想要說什麼的,可我到底要說什麼?他是李斐,是我的三師兄,是也不是?我應該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他了,為何現在想起的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我好糊塗,好糊塗啊……我們何時竟成了現在的關係?我記不起他曾對我說過哪些話,記不起他待我好不好、親不親,也記不起我是因為何種原因將他擺在心裡,一直珍惜了好久。我只知此時此刻心中有個聲音鼓譟著吶喊,它讓我放手,快放手——放手之後,你就不必痛苦了——是真的嗎?
放手……又如何放得了呢?
他慨然長嘆一聲,像要說什麼,四目相視之間卻是一陣沉默。月光越來越黯淡,隱沒的人影也瞧不分明,我卻搶先一步將廊簷下的燭火全都熄掉,趁著黑暗前的微光,鼓起勇氣最後一次抱緊他。暗暗輕聞他身上的味道,清清爽爽,說不出花香或草香,抑或只是衣料的氣味,我卻流連不已地憋了好一口氣,直到那氣味化作一隻小蟲子潛入我的心窩,啃得我的心也酸了,澀了。
“如果還能再見,你一定會認不出我的。”極短暫的相擁過後,我迅即退離一步,扯著抹自得的笑。
“我會認出你。”他朗聲道。我的心裡登時泛滿酸意,藉著最後一抹月光再看他一眼。
“那我們不妨打個賭,不過你輸定了!”
月亮終於被浮雲掩在背後,天地陡然浸入墨色。我知道此時我們誰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還是衝他彎起唇角,強忍住湧至眼底的淚水。
“好……再見時,我會讓你心服口服。”他淺笑出聲,何處有亮光折射過來,我看見了他的笑容,親切而生動,只是熠熠的眸子裡倏忽漫過一絲什麼,讓人看了只覺落寞。
原來,他也會哀傷。我像得到某種不值錢的慰藉,甫自一笑即頓住。
痛徹心扉有多痛,我生可體會。若說這就是愛情所謂的箇中苦楚,我心甘情願領受。不說再見,也不必看著對方淚流滿面,如此的分別當真好,當真好啊。他看不見我的樣子,我也看不見他的,我們都可以將對方的影象儲存在最美的一刻。強打精神最後道一聲“晚安”,見他啟唇欲語未語,心裡抑制不住又痛一分。這一別必是重逢無期,我再也聽不到他對我說一句“明天見”,再也不能期望清晨醒來,伴我在枕邊共度良宵的那個人是他,只是他……
陸師叔已經來到不遠處,提著燈籠耐心等我,她來接我去她那兒暫住一宿。這臨別前的最後一個夜晚,我並未打算同李斐一起度過。夜是傷人的夜,是引人愁緒的夜。我沒有勇氣眼睜睜看他在我眼前消失,我害怕分離的痛苦會讓我失去理智,最後不顧一切跟他遠走天涯。可我終究不能,我的顧慮同他的一樣多。假使會因此留下遺憾,我至少能確認他不會因為我耽誤行程,心裡總算安慰。
要分別,何不早分別?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這一夜,仙鸞山上下起了小雨,直至天明方歇。
清晨,一個小師弟敲門來說他已經下山去了。我莫可名狀地笑一笑,捏捏師弟的小臉卻說不上話來,顧不得失態,扭頭又跑去山頂那片紫色的花海,一個人立在微風中靜靜地眺望遠方。人不在了,花兒還是一樣開。馥郁的花香將這雨後的空氣也釀成了醇酒,絲絲入肺,縷縷銷魂。我醉了,醉在自己的傷懷中,懵然不知天地何在。太陽也不見了,這天地間還剩什麼?我只覺自己全身無力,像要被這花香腐蝕殆盡,倦倦地閉上了眼睛。
還有風,還有風眷念地親吻我的臉頰,輕柔而和煦,呵護著,憐惜著,直到喚起我心底每一片凌亂不堪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