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滿城患有慢性胃炎,醫生囑咐不沾生冷食物。結果清川批發一箱冰淇淋給媚媚,滿城吃掉一半,清川勸阻無效,聳聳肩,抬腳走開。半夜滿城胃痛得齜牙咧嘴。清川扶他看急診,由始至終,並不責備,只露出一副是不是、是不是的表情,害得滿城羞憤難當,胃痛加劇,生不如死。
像滿城養一大缸金魚,清川告訴他金魚不是三頓飯都餵的。滿城不肯信,正巧要出差,怕清川虐待他的寵物,多多扔下魚飼料。出差回來,魚缸不見了,問清川,清川指指陽臺。他出去一看,一缸的死金魚,已經腐爛發臭了。
&ldo;它們思念你,在你走後第二天,吃光你餵的所有飼料,自殺身亡。&rdo;清川站在他背後說。
再有,面對他事業的不得志,清川從年輕氣盛時的喋喋不休進入作壁上觀的狀態,她似乎對他的前程已經死心,連一句怨怪的話語都吝於出口。每當他慘敗而歸,清川都有預見地擺出一副溫情脈脈的模樣,以人道主義的關懷,懷著革命戰友的立場,送上一桌好酒好菜,早早預備下洗澡水,然後主動與他同效魚水之歡。她的寬宏大量更讓滿城難受,尤其是那種憐憫的、原宥的眼神,只差說一句節哀順變。
滿城懷疑清川體內流淌的是另一種生物的血液,冷凝似冰,好像一本外國奇幻小說裡寫到的一群怪人‐‐渾身冰涼,眼冒寒氣,就連女人子宮裡的羊水都被冰凍住了,胎兒在冰碴裡茁壯成長,娩出的胎盤被一層堅冰包裹。清川的構造一定也是這樣。一個來自北極的冰女人。
結冰的女人(2)
清川的鄙視,滿城並非蒙在鼓裡。錙銖必較的女人,遲早不會容忍他這種窩窩囊囊的男人。於是他用粗暴和冷淡來保護自己。在他們婚後的第一個十年,爭吵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他們會為一句普通的話、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個尋常的眼神而勃然大怒。翻起臉來,他們誰都不讓誰,在棲身的筒子樓打打殺殺,不分勝負。鄰居拉開他們,兩個人仍是火冒八丈地對視著,眼裡飛出刀劍,恨不能把對方吃進肚子裡去。
清川不是一般的女人,至少她與滿城常識裡的女人有著天壤之別。她不哭泣,不撒嬌,不求饒,冷酷地用最犀利的言辭擊垮他。在語言面前,她是強壯的,他是虛弱的。
他厭惡她的剛強和兇猛,同時,他怕她。那是一種潛在的恐懼。他在她面前表現得越蠻橫,其實他的內裡就越怯懦。
她的飛矛實在是太厲害了,出於自衛,滿城不得不仿造生物界的保護色原理,層層加固自己的防範,以木訥,甚或遲鈍的形象出現,以免受到更大的毀損。
桃肥胖的身軀砸進滿城的世界,正是滿城與清川從激戰轉入平緩的僵持時期。呈現在桃面前的是一對相敬如賓的中年男女。
&ldo;你們不像夫妻。&rdo;桃在五年前就一針見血地指出,&ldo;你們更像同事,或是生意上的合夥人。&rdo;
滿城驚奇地發現,桃這等低俗的女人,竟有著石破天驚的大智慧。
&ldo;你們早已不相愛,只不過迫於倫理道德的力量,以及尚未獨立的女兒,將婚姻的軀殼維持了下來。&rdo;桃斷言。她說中了一半理由。另一半理由,滿城沒有直接告訴她,他打了個恐怖的比喻。
&ldo;試想想這樣的情形,在明亮的房間裡,有個衣著華美的女人。你走過去,一層層脫掉她的衣服,當最後一絲遮掩去掉,出現的不是肌肉飽滿的身體,而是一具骷髏,白骨累累的骷髏,被蟲蛀空了,發臭了,變質了……&rdo;
桃聽不明白。
&ldo;我和她,都很在意那件華美的外衣,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面子和自尊。即使裹在衣服裡的,是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