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再不走,一旦天亮便無處遁形,小五拋開最後一絲幻想,沉聲下令:“撤,摸向北門!”
從北門撤退,這是小五的聰明之舉,一則他們所處的位置距北門最近,二則遼人都以為宋軍奪門而逃會選擇東向或南向,因為這幾門離盧溝河的宋軍大營最近,於是防守最嚴,而北門外都是大片遼土,宋軍人生地不熟,於情於理都不應走此門,因而北門的防守最松。
天邊露出了一抹魚肚白,燕京之北的通天門已經開啟,由於這一場宋遼爭燕大戰已近尾聲,進城賣菜的城郊農民來了不少,但也只是些膽大的,膽小的自不敢冒險,因此,門洞裡的人流並不擁擠。
小五這十幾人潛在一幢大宅的陰影中,遠遠觀察著幾百步開外的北門,守衛城門的一隊遼軍足有上百,俱是帶甲利兵,森嚴待陣,不約而同地直犯嘀咕,只不過,若是他們知道把守其他城門的遼軍兵力都在一倍之上,都該慶幸才對。
“硬衝怕是不行,怎麼辦?”王貴在小五耳邊低聲問,倒非怯陣,若在日前,這十幾個敢戰士還真不把百十敵卒放在眼裡,但眼下都是疲兵,強弩之末,連舉兵器的力氣也快沒了,如何再戰?
“正是要硬衝!”小五毋庸質疑地回道,轉頭望向眾手足,雙目炯炯毅然,“把你們的箭枝都給我!兩人一騎,等我號令!”
眾隊卒皆想起了小五的神奇射術,眼裡隨之冒出希望之光,卻見小五背上兩張弓,抱起集中到一起的箭袋,徑自貼牆向前貓行,邊行邊撂下一句:“我一發箭,你們便衝!”
張憲最先反應過來:“嶽隊官,你不與我們一道走?”
“這麼多箭,我在馬上如何射完?”小五略一停腳,轉頭微微一笑,他所做的決定是,憑一己之力,掩護眾手足突城。
“哥哥……”徐慶也明白了,眼睛一紅,驀地跪下!這是他頭一遭沒喊嶽隊官。
“哥哥,我幫你!”張憲的眼睛紅了,也喊了一聲哥哥,搶身上前。
“咄!”這是小五第一次耍起隊官的官威,面色如冰,眼神犀利,壓聲喝止張憲,“你能幫我甚麼?王貴代行我職,敢違令者,斬!”
“得令!兄弟!”王貴咬牙吐出這幾個字,撲通跪倒!
“哥哥!兄弟……”王貴的身後跟著“撲通、撲通”跪倒一片,嗚咽一片,眾隊卒皆曉得小五這一去是凶多吉少,以往是敬畏他的武藝為人,今日方感知他的輕生重義。
“眾家兄弟,我們會再見的!”小五的眼角也溼潤了,自從跟武行者、花和尚死別之後,他的胸中難得地又湧出生死之交才有的感動,做出一個給眾手足、更是給自己的承諾,決然回身,弓身前行。
此時恰是太陽昇起前的日夜之交,小五隱在殘留大地的最後一絲黑暗中,逐步向城門靠攏,尋找可以覆蓋敵勢的最佳射箭點。
當他經過一個院牆時,忽聽“吱呀”一聲,牆中的一道小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端著馬桶的婦人,剛好跟小五打個照面。
小五見婦人滿臉金黃,就如神鬼一般,頓時吃了一嚇,從懷裡滑下一個箭袋,“劈啪”一聲,箭矢摔了一地。
卻不怪小五失態,原來這是契丹女子的習俗,每到寒季,將黃褐色的栝蔞搗爛成汁,塗於臉上,謂之佛裝,歷經一冬,有抗寒兼養顏之效,至春暖花開時才洗掉,則面白如玉。
佛裝婦人也是吃了一嚇,再看一地的箭矢和小五的慘烈模樣,頓時明白過來,丟下馬桶,掉頭回跑,邊跑邊叫:“宋狗!有宋狗……”
就在婦人驚破黎明的尖叫聲中,那馬桶裡的糞便尿水淋在地上的箭矢上,臊臭撲鼻。小五不再猶豫,抱著箭袋跑到街心,往腳下一放,先背起三袋箭,再擎起硬弓,盯著一陣混亂的城門,大喝一聲:“大宋岳飛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