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看如今的李玄都,身上出世無為的道家意味少了很多,卻是有了些儒家家國大義的意味,她不知道這些儒家意味是從何而來,但她猜測到一個可能,傳聞李玄都與顧命四大臣之首的張肅卿關係極好,而張肅卿又是當世儒家宗師,那麼李玄都身上的「儒」,很有可能是從張肅卿的身上傳承而來。
儒家提倡言傳身教,看來在帝京一戰的那段時間前後,這位紫府劍仙跟隨在張肅卿的身旁左右,的確是受益良多。
暫且拋開靜禪宗等佛家宗門不提,其實以正一宗為首的正道諸宗和以無道宗為首的邪道諸宗,都是出自於道家一脈,兩者在獨尊儒術之後的最大分歧之處在於,正道諸宗提倡儒道合流,甚至是以儒為主,以道為輔,現在李玄都的身上便是體現出如此跡象。而宮官作為邪道中人,對此並不認可,在她看來,雖然儒道兩家有相通之處,但更多還是衝突所在。儒家最喜歡給世人訂立規矩,而道家逍遙卻偏偏要掙脫這些規矩,以前的紫府劍仙無疑是藐視規矩而超然於外,從某種程度而言,那時候的紫府劍仙行事,更偏向於邪道十宗中人,可現在他卻主動把自己關進了這些規矩之中,實在是讓宮官有些扼腕惋惜。
像李玄都這等人物,都是心性堅韌之輩,絕不可能憑藉三言兩語就讓他改變心中所想,從這一點上來說,張肅卿能做到這一點,恐怕不僅僅是言傳身教那麼簡單。
宮官甚至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是否是張肅卿之死,讓李玄都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腳下的道理?如果沒有那場帝京一戰,這位紫府劍仙是否還是藐視世俗禮法規矩,繼而逍遙世間?
若果真如此,想要把李玄都的心性重新扳回來,怕是難如登天,這便是她最討厭儒家的一點,說得好聽些,叫做捨生取義,說的難聽些,那便是死給你看,在某個合適的時候去死,振奮人心,激勵後世。
自古艱難唯一死,生死之間又有大恐怖,既不畏死,又可捨生,誰還能阻其道路?
儒家能成為今日的天下正統,不是沒有道理的。
宮官思緒萬千,於是便遲遲沒有回答李玄都的問題。
李玄都也不急於催促,在開口一次之後,便安靜等待。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宮官終於收斂起逐漸蔓延飄遠的思緒,緩緩開口道:「其實在來這裡之前,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要不要乾脆恩將仇報,把昔日的恩公一掌拍死。」
「雖說以你的出身而言,身後定然有一位了不起的授業恩師,還有諸如張鸞山這等好友,若是真把你殺了,必然會惹下極大的麻煩,但是當我心中浮現這個念頭時,竟然還是覺得極為誘惑。」
美貌少女望向對面比她還要大出稍許的年輕人。
她眼神冰冷,拋卻了所有的偽裝,如一尾正在吐著蛇信的毒蛇。
李玄都與她坦然對視,毫無畏懼。
既然宮官將此話說出來,那多半是已無殺心,又何懼之有?
果不其然,在片刻之後,女子的森冷眼神又逐漸變得溫柔起來,好似一汪春水,媚眼如絲。
李玄都一言不發,仍是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望著她。
宮官忽然撲哧一笑,「你猜對了,我後來改主意了,不是因為害怕什麼,而是忽然想你問你一句話。」
李玄都緩緩開口道:「請講。」
宮官輕聲道:「等你看完這齣大戲再說也不遲。」
說罷,她裊裊起身,深深望了一眼李玄都,然後就此離去。
李玄都始終坐在原地,眉頭緊皺。
這齣所謂的大戲,八成與如今的龍氏有關。
他下意識看了眼門外的天色。
黑雲壓城城欲摧。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