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林引發的那場車禍,過了十年依然沒有消失。即使有時看不見,卻一直潛伏在視野之外,如同潛水艇一般,一旦有什麼事發生,就會急速上浮,向若林發起襲擊。
「武藤先生,我到底該怎麼辦?」
「你不用太在意,我這麼說可能有點不負責任,但這確實不是你該煩惱的事。」
「那個人不是想要報仇嗎?既然如此,當時還不如撞死我。」
「冷靜點。」
「我很冷靜。」確實,若林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情緒亢奮的模樣。「武藤先生,如果你下次要跟他面談……」
「暫時還不確定呢。」
「能不能問問他想讓我怎麼做?」
「啊?」
「我並不是想得到原諒,只是……」
「什麼?」
「我根本沒有贖清自己的罪,如果什麼都不做,我實在是太難受了。」
只要你接受了法律的懲罰,就算贖清了罪行,就算是兩不相欠了——我雖然可以這麼說,但還是猶豫了。若林應該也十分清楚那樣的法律原則,正因為他很清楚卻依舊無法釋懷,才會來找我。
「不過反過來說,我也覺得本應如此。」
「本應如此?」
「正因為無法贖清會感到痛苦,才不應該去贖清。這才是真正的懲罰吧。絕不能做讓自己好受的事,必須一直處在痛苦狀態中。可是,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你別怪我說話太直白,他這次的處境已經跟你一樣了。他製造了車禍,奪走了一個人的性命。」我到底想表達什麼,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這不是說一句「大家彼此彼此」就能解決的事,只是眼前的若林也確實沒有必要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試圖駕車撞人的棚岡佑真本身也有過錯。我固然同情他,但還是不行,畢竟已經有一個人因他而死。
「如果十年前我沒製造那場車禍……」若林的身體彷彿被重重鎖鏈束縛住,僵硬得無法動彈。他的面板白得發青,彷彿漸漸變得透明。
我突然感覺坐在對面的若林離我越來越遠。他的身體越來越小,好像變成了燭芯,又被自己點了一把火,漸漸燃燒殆盡。
「武藤先生,我這樣活著,真的可以嗎?」若林半帶著哭腔對我說。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蠢問題,答案無疑只有一個。「當然可以。」我回答道。
「可是……」若林繼續道,「我害死了一個孩子,這次又連累另一個人失去了生命。不僅如此,還把那個開車孩子的人生攪得一團糟。」
「不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我,如果沒有我……」
這是必須說清的部分,並不是「如果沒有他」,而應該是「如果他十年前開車沒有走神」。僅僅是由於瞬間的失誤和走神,他失去了自己的人生。雖然後悔也沒有用,但如果真的要後悔,就應該後悔這一點,而不是自己不該生在人世。
「武藤先生,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由於若林面色如常,我看不太出來,但他應該已經喝醉了。藏在他心中的指揮官開始胡亂揮舞指揮棒,令他說話的節奏和輕重都漸漸變得雜亂無章。
「什麼意思?」
「你在工作中會碰到各種罪犯吧?」
「也不能說是罪犯,都是犯案的少年。」
「嗯,犯案的少年。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那種人一開始就不存在該多好啊?奪走了他人最重要的東西,那種人真的只要反省就可以原諒嗎?你會不會在心裡想,對認真生活的人大打出手的傢伙,難道不應該受到更重的懲罰?你會不會想,開車撞人的傢伙應該也被車撞?那種人真的可以改過自新嗎?如果我是被害人,絕對不會原諒他們。」